陪父亲走 □赵传兴

父亲上楼，扶着楼梯一步一挪，我试图在旁边扶住他，他坚决不让，要我在前头走。我只好退后一步，在他后面一个台阶，弓着身子看着他往上走，想着小时候，我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情景。

父亲下楼，扶着楼梯一步一挪，每一步里都掺杂着衰老。我试图在旁边搀着他，他坚决不让，要我在后面跟着，我只好走快一步，在他前面一个台阶，侧着身子看他往下走，想着这时候，他跟在我屁股后面的情景。

父亲过红绿灯，我和父亲并排站着，还是红灯时父亲就抬步往前走，我赶忙拉住，告诉他是红灯。父亲说，我没看到红绿灯，我看前面的人走我就走。我没问父亲是不知道红绿灯，还是白内障影响了他的视力。

我和父亲来到张公山公园。有时我和父亲并行，边走边谈；有时我正常地走，就超过了父亲走到了前面；有时我稍稍后退一两步，就跟在了父亲身后。走在父亲前面我就感觉父亲老了，我一迈步就把父亲抛在后面了。走在父亲后面我也感觉父亲老了，父亲的白发、腿脚都偷偷地告诉我。

我本来想带父亲去栖岩寺看看的，父亲不让；父亲本来想一个人去淮河三号码头走走的，我不让。我和父亲商量一起去三号码头，我也想看看，父亲不让，父亲让我该做什么做什么。姐姐刚刚又给我打过电话，要我无论如何不能让父亲独自出去。于是我和父亲经过反复几次论战，父亲最终屈服了我。我说三号码头很远，我们打的去，或者坐公交车去，父亲不让，父亲说步行，可以看看沿途的街景。这次我屈服了父亲。

一个中午父亲都在和我说蚌埠。父亲说的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比如三号码头。那时父亲在蚌埠农校读书，放学了就往三号码头跑。三号码头是父亲周末回家坐轮船的地方，是轮船把父亲从马城带到蚌埠，父亲下船的地方，是父亲想家了就来看看、寄托乡愁的地方。关于三号码头的一些故事，父亲还记得一清二楚，比如有一次，他来三号码头领取家里给他邮寄的棉床被褥，却总也找不到了，码头上值班的小姑娘被吓得不知所措，哭成一团。最后还是其他人找了床旧的棉被给父亲，毛巾鞋袜都不要了。

父亲说起更多的，是老蚌埠农校。父亲说老农校经历了两次搬迁，最后落在十一中。说他当时经常走过或者去玩的地方，小黄山，大王庄，纪郭村；说他农校的老师，说起他的老同学——

我提议穿张公岛而过，父亲同意了。张公湖的木桥，父亲是第一次走。父亲边走边看，我给父亲指点着周围的风景。父亲兴致很高，脸上一直笑着。下台阶的时候，父亲突然脚下一滑，趔趄了一下。父亲不自在地笑笑，说他没注意。我却立刻紧张了起来，我对父亲说，不服老不行吧。我想搀着父亲的胳膊，父亲说“不要”，再次拒绝了。我却再也不敢擅离父亲左右。

我和父亲一路走一路说，穿过张公岛，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涂山路。我说，还是打的去吧，父亲说，走到哪看到哪，也不一定非要去三号码头，走走看看我就记住这些个地方了。我们又走了一段路，父亲说，还是原路返回吧。

我有多久，没和父亲一起行走半日时光了？记忆里，小时候，父亲扛着我步行三公里看电影，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夜晚；少年时，父亲、母亲、姐姐和我一起在大河湾里锄黄豆，给了我整个美好的暑假。青年时，好像没有；中年时，今天之前，似乎也没有。

今天下午，我和父亲一起行走了大约三个小时。此情可待成追忆，张公山可以见证，今后的日子可以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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