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的琴挑 □王 青

作者简介

王青，安徽作家协会会员，现任蚌埠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源于热爱，多年来与文字痴缠不休，期望写出一个人对生活诚恳的感受和感恩。著有散文随笔集《女儿藤》，有散文、诗歌入选多种选本，文字散发于国内各报刊。

琴挑即情挑也，或曰有情调的调情。史上有几场著名的琴挑戏，都演绎得浪漫而唯美。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赢得了美人卓文君的夤夜私奔，书生潘必正的一曲《雉朝飞》，也是以琴与尼姑陈妙常暗通款曲，最终结了秦晋。相形之下，《水浒》中李师师的琴挑并没有如其所愿，更没有什么高格调，但俗亦有俗趣，尽管那是一场很不成功的情场实验。

少时读《水浒》，总体印象就是一帮粗人武夫在打打杀杀，快意恩仇的虽是过瘾，但彼时在喜爱风花雪月的低龄女文青眼里，那远山远水的还是难以入心。曾特别留意过书中，有限的几个女角，施耐庵先生都悭吝笔墨鲜有好评。一个是惹祸的(林娘子)，两个是劫道的(孙二娘、扈三娘)，三个是偷情的(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勾栏里的李师师算是个例外，色艺俱佳，若非其所操持的青楼职业，她也算得上是一完美的文艺女青年。

《水浒》有诗这样形容李师师的美貌：嚲眉鸾髻垂云碧，眼入明眸秋水溢。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裁云剪雾制衫穿，束素纤腰恰一搦。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尽丹青描不得。——这些虽是话本小说中常见的套词，但也佐证了李师师的美是毋庸置疑的，否则招引来的众多狂蜂浪蝶中，就不会有当朝天子徽宗的微服身影。再说燕青，更是《水浒》中少见的帅哥，且还是个雅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出场词《沁园春》是这样介绍燕青的：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有出人英武，凌云志气，资禀聪明。仪表天然磊落，梁山上端的夸能。益州古调，唱出绕梁声，果然是艺苑专精，风月丛中第一名。听鼓板喧云，笙声嘹亮，畅叙幽情。棍棒参差，揎拳飞脚，四百军州到处惊。人都羡英雄领袖，浪子燕青。——如此绝佳的硬件条件，即便是贵如天子的徽宗帝也比不了的。若不是身处乱世江湖，有宏图伟业在身，浪子燕青和名妓李师师倒真是两厢般配的一双璧人。

第八十一回写到梁山招安遇到阻碍，燕青献计说“枕头上关节最快”，便自荐做公关先生去走名妓李师师的门路。风尘中的李师师是个多情的人，见了燕青这百伶百俐的人物，能言快说，口舌利便，倒有心看上他。燕青是好汉胸襟，怕误了哥哥大事，哪里敢来承惹。于是乎他的诸般乐艺在这交际场风月地便派上了大用场。

李师师的琴挑用了两种乐器：箫和阮。李师师道：“久闻得哥哥诸般乐艺，酒边闲听，愿闻也好。”燕青答道：“小人颇学得些本事，怎敢在娘子跟前卖弄？”李师师道：“我便先吹一曲，教哥哥听。”先是吹箫——“便唤丫鬟取箫来，锦袋内掣出那管凤箫。李师师接来，口中轻轻吹动，端的是穿云裂石之声。燕青听了，喝彩不已。李师师吹了一曲，递过箫来，与燕青道：‘哥哥也吹一曲，与我听则个！’燕青却要那婆娘欢喜，只得把出本事来，接过箫，便呜呜咽咽，也吹一曲。李师师听了，不住声喝彩说道：‘哥哥原来恁地吹得好箫！’”再又弹阮——“李师师取过阮来，拨个小小的曲儿，教燕青听，果然是玉佩齐鸣，黄莺对啭，余韵悠扬。燕青拜谢道：‘小人也唱个曲儿，服侍娘子。’顿开咽喉便唱，端的是声清韵美，字正腔真……”

李师师在御香楼为浪子燕青弹阮一段，我少时读到时曾迷惑不解，那年月还不知阮是何样的乐器，私下里揣摩还以为状如琴筝类呢。后来新旧两版的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相继出炉，我都特意留心过，剧中李师师弹的皆是古琴，不知是何道理。或许是编导思量着古琴较雅且又广为众知的缘故吧。再后来我见到了阮，琴身如圆月，四弦，确有几分月琴的模样，弹奏时就犹如揽月入怀，有一种超逸如仙的美感。我的同学淮雁就善弹阮，琴音叮咚，清泠泠的声音非常好听。多年前有一次同学相聚，新婚不久的她新烫了头发，因不满意满头的小发卷，就用一方花丝巾严严地包了，只有刘海的一小绺滑出来。彼时她低头弹拨的就是阮。我一直觉得那弹琴的场景就是因了那头巾而生动如画的。记忆的确有着很强的选择性，我牢牢记住了那个画面，却怎么也想不起她弹的到底是什么曲子了。

前些日子我在公交车上偶遇一老翁，执一大布袋，包裹如琴状物，挤在摇摇晃晃的车厢中，护宝似的护在怀里。看在琴的分上，我没顾得上另一位被挤得趔趄的老妇人，赶紧把座位让给了抱琴老人。“是月琴吗？”我估摸着形状问老人。老人见我有兴趣，忙拉开布袋一角给我看，噢，原来是阮。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老人和我滔滔不绝地说起阮，我方得知阮又名阮咸，因西晋竹林七贤中的阮咸善弹这种乐器而得名的，在那以前阮一直叫秦琵琶。老人感叹：“现在弹阮的人很少了，就是弹月琴的也不多了，弹琵琶的倒有一些，女孩子觉得弹琵琶好看。”我笑问：“是琵琶好看还是弹琵琶的样子好看？”老人哈哈大笑：“都好看，都好看！”可惜是在公交车上，要不我真想再听听这阮的清音。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其实阮在中国音乐史上是一种地位很高的独奏乐器，声音既似琴似筝似琵琶，介于而又脱于琴、筝、琵琶之间，文人们对阮也多有吟咏，白居易的“掩抑复凄清，非琴不是筝。古调何人识，初闻满座惊。落盘珠历历，摇珮玉琤琤。似劝杯中物，如含林下情。”寥寥数句，阮乐的声韵特色，情意内涵，令满座听众大为惊奇而又陶醉于其中的精湛技艺跃然纸上。黄庭坚则描述得更为精辟，“以为听琴，似伤于怨；以为听琵琶，则绝无艳气，自是听摘阮也”。“掩抑凄清”、“无艳气”种种之语其实是个很高的评价。我后来也听过几次阮的独奏，此时再细细回味，阮确实有文雅清秀之气呢。

话说李师师生活的北宋，虽说军力孱弱，但在琴棋书画样样拿手的文艺帝赵佶的领导下，满朝的音乐歌舞空前风靡，阮这种乐器也从名人贤士的雅赏深入到了市井民间。比之阮咸在竹林里的清弹孤赏，听众的普及性不可谓不广不高。曾看到过一幅宋代李嵩所绘的《听阮图》摹本(真迹藏于台北故宫)，就写真了那个时代的沉迷场景。园中高木奇石，枝叶掩映蓊郁，树下一资深的享乐主义者持拂闲坐于榻上听阮，几个仪态娇美的仕女，或焚香或拈花或持扇侍奉在侧。遥想那曲槛雕栏绿绮朱户，美人如玉轻拨素弦，清音袅袅撩心，怕是再铁石心肠的英雄豪杰也难以抗拒罢。当然，师师的琴音虽美，可对于公务在身职业操守清廉的燕青，这却是一次失败的琴挑。

“燕青恐怕她动手动脚，难以回避，心生一计，便动问道：‘娘子今年贵庚多少？’李师师答道：‘师师今年二十有七。’燕青说道：‘小人今年二十有五，却小两年。娘子既然错爱，愿拜为姊姊！’燕青便起身，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李师师的琴挑以燕青拜姐弟的招数给对付过去了，清醒着的燕青当然明白，唯有哄得李师师欢心才有面圣的机会，否则怎可赚得皇帝陛下的亲书御笔呢，一道赦书护身符当然比美人怀抱实惠的多了。

英雄未失志，美人未曾恼，作如是观，李师师的琴挑近于轻佻，情之于她，终究还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得的奢侈品。书中的燕青则在功成之后，“收拾一担金银，竟不知投何处去了”，乱世之中这两人的故事也就此无疾而终。而不是如后人影视剧浪漫演绎的那般：执手隐退，孤舟琴箫，江湖飘蓬……

本篇文章选自王青微信（微信号zgahbbwq）

编者的话

“千秋史为镜，功过自照之。”“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历史与人生从来都解不开、拆不散、扯不断，唐太宗说过，以史为镜可以知兴亡。“以古鉴今”版面是一个说历史、讲人生、谈古今的版面。编辑衷心希望作者读者多关注“以古鉴今”版面，多给“以古鉴今”版写稿，并配上个人简介，本版也将隆重推出您的大作。文章请发送到4034444@126.com，或寄送至蚌埠市胜利西路116号蚌埠日报社淮河晨刊编辑部，均请注明“以古鉴今”收。您也可以扫描左侧二维码发送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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