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读明史之张居正 □周洋

正文开始之前,且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公元前338年一个深夜。一个仓惶无助的身影趁着夜色在逃亡至秦国边境后,因未带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屡次投宿客舍被拒。客舍拒绝的原因只有一条:按照商君制定的法律,如果接纳没有凭证的人投宿,是要被严厉的法律所制裁的。

这个仓惶出逃和制定法律的其实便是商鞅本人,上面的故事也正是成语“作法自毙”的出处。在秦孝公主政期间,因为得益于商鞅提出的变法,秦国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蕞尔小国,很快一跃成为当时的强国。可也正由于商鞅制定的法律过于严酷,很快便让他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所以当秦孝公逝去,秦惠文王执政后,很快便找了个理由将商鞅车裂。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提笔准备写张居正这个人物的时候,脑海中却不自觉地闪出商鞅的身影。理由无他,就是这两个人物相像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一

毋庸置疑,张居正无疑是明代非常伟大的人物。清代学者刘献庭就曾说过:“明只一帝,太祖高皇帝是也；明只一相,张居正是也。”

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公元1525年出生在湖北省江陵一个普通的秀才家庭。少年时期的张居正聪颖过人,是荆州当地远近闻名的神童。十二岁考上秀才,十六岁中举人,二十三岁考中进士继而进入政坛。这个成绩就是放到今天来说,也是妥妥的一枚超级学霸,让很多学子望尘莫及。

当张居正被朝廷授予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学习的时候,正值嘉靖皇帝当政时期。众所周知,为了能够长生不老,嘉靖皇帝一心修醮,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上过朝。彼时的朝廷内阁中正经历着一场血雨腥风的政治斗争,当时的内阁首辅夏言被严嵩设计杀害并取而代之。

当然,这时的张居正,资历尚浅,还进入不了那些内阁大佬们的视线。对于朝政,张居正在试探性的向朝廷上疏了几份奏疏且石沉大海没有回应后,便遵循老师徐阶“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的做人和为官理念,默默地蛰伏了起来。在他看来,崇高的理想和为国尽责固然重要,可首要的前提是要先保护好自己。毕竟,夏言首辅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

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在时任内阁首辅徐阶推荐下,也可以说在他老师徐阶的一手布局下,张居正到裕王府任裕王朱载垕的侍讲侍读。这个职位类似于今天大领导的文字秘书之类的岗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个工作的含金量自不必说。要知道裕王可是皇位的热门继承人,而且嘉靖皇帝数十年如一日的炼丹吃药,身体已经出现了衰退的迹象,于是,朝中很多炙手可热的人物和势力都纷纷地向裕王靠拢。作为大秘,张居正在自然而然中也积累了很多重要的关系和人脉,这其中就包括未来的明神宗朱翊钧和他的母亲李贵妃,以及鼎鼎大名的权监、朱翊钧的“大伴”——冯保。可也正是因为这番结缘,张居正和他们交织演绎了一段波澜壮阔又可悲可叹的传奇故事。时隔四百余年,这些故事仍然未曾散去,如今读来仍让人唏嘘不已。

二

没有半点悬念,公元1567年,裕王朱载垕顺利继位,史称隆庆皇帝。作为潜邸时的旧臣,张居正也顺理成章地进入内阁。按说做官做到朝廷中枢这个位置,张居正应该可以扬眉吐气、大展身手了。可张居正仍然是一副谨慎小心的姿态,不该说的话一句不多说,不能做的事也一件不去做。当然,张居正如此低调行事也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要知道当时的内阁也是各种势力纵横交错,非常的复杂。内阁重臣高拱仗着隆庆皇帝的恩宠,视各级官吏如家奴,轻则呵斥,重则治罪。连当时的内阁首辅陈以勤他都没放在眼里,更别说张居正了。史载高拱其人“性近急,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触之立碎。”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高拱是个急脾气,加上心胸狭窄、恃才傲物,不能容忍不同的意见。张居正只比他小了十二岁,高拱更把他当成了主要的竞争对手,高度警惕防范。当隆庆五年高拱升任首揆后,他更是把重要的权力紧紧地抓在手里,硬生生把张居正挂了起来。

好在这种尴尬的局面并没有坚持几年。公元1572年,只做了六年皇帝的明穆宗朱载垕驾崩,明神宗朱翊钧即位。此时,已经把同僚和下属得罪个遍的高拱终于为他的肆意妄为和口无遮拦自食了苦果。张居正和高拱的死对头司礼太监冯保一起联手,利用高拱在内阁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改为“十岁孩子,如何作人主”并上告朱翊钧生母李贵妃和陈皇后,称高拱专权擅政,准备另外拥立藩王。要知道,当时的明神宗朱翊钧只有九岁,两宫皇太后亦从未参与过朝局政治,用“主少国疑”来形容当时的朝廷局面毫不过分。张居正乃是小皇帝的老师,冯保更是朱翊钧从小到大信任的“大伴”。两位皇太后对他俩深信不疑,惊惧之余,匆匆下诏:“着高拱回原籍闲住,不许停留。”至此,张居正在公元1572年终于扫清了通往最高长官的最大障碍,开始了长达十年的首辅生涯。

三

皇帝的老师、内阁最高长官,这是作为人臣所能拥有的最高目标和荣誉。按说张居正应该可以功成名就、意满志得了,可他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相反,首辅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因为此时的大明王朝经过明武宗朱厚照、世宗朱厚熜、穆宗朱载垕这三代君主几十年的折腾,早已是江河日下、民不聊生,国库空虚财政枯竭,官宦腐败吏治黑暗。刚刚上任一个月,一个天大的难题就摆在张居正的面前:国库已完全空虚,连官员的俸禄也无钱可发。绞尽脑汁后,才好不容易想出个以物折俸的主意,就是拿国库中一些实用的物品来抵官员的工资。首辅的出发点是好的,折抵的实物大多在市场中比较实用,应该很快就能兑换成银两。可有一点他却疏忽了,就是当成千上万的官员都拿着抵来的苏木和胡椒在市场中变卖的时候,实物已经超出了市场的总需求,造成了抵来的实物价值暴跌,甚至到了送人都没人要的程度。当有清高贫寒的小官员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选择了自杀后,早已心怀不满的官员们群情鼎沸,在高拱派系拥趸者的鼓动下,雪片般倒张的奏折涌向了万历小皇帝的案头。

对于这场不期而遇的危机,张居正并没有乱了阵脚,反而让他认识到这一切的根源所在:那就是国力积贫积弱所致。张居正之所以成为伟大的人物,那就是当他看清了一切症结所在,却没有选择退缩,而是怀着大无畏的勇气和毅力去直面一切困难。哪怕这条路上布满荆棘、危机四伏,他也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上有两宫皇太后和皇帝的全力支持,身后还有冯保的尽心辅佐,张居正终于义无反顾的开始了改革。他改革的目标只有一个核心:整饬吏治、富国强兵。具体体现在以下六个方面:省议论、振纪纲、固纲本、重诏令、核名实和饬武备。1573年,他又上书万历皇帝,推行考成法,明确各级职责,进一步加强了内阁对于国家的管理职权,明确责任、赏罚分明,使朝廷制定的政令和法律“虽万里外,朝下而夕奉行。”

通过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措施,张居正的初级目标基本实现。一扫数十年来的颓废,官场的政治生态明显好转。当最基本的目标实现后,他开始推行实施筹划已久的“一条鞭”法。这可是改革中最硬也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他将遇到贵族和大地主集团最强烈的反对。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推行“一条鞭”法的背景。自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开始,国家就实行藩王制,意即那些没有登上王位的王子们自成年起就被分封到全国各地,并划分一定规模的土地。经过二百多年的时间,分封到全国的王子和后代也越来越多,所占用的土地也越来越多。按照明朝的法律,这些藩王的土地是不用缴纳任何税赋和徭役的,而且所占领的都是沃土良田。有些百姓为了少交税赋,也情愿把土地放在那些藩王的名下。这就造成了国家能用的土地越来越少,相应的上缴朝廷的税收也越来越少。而且百姓上交的田赋名目非常混乱,官吏也趁机盘剥,进一步加剧了百姓和朝廷之间的矛盾。

张居正清楚地洞悉土地的弊端所在,也知道推行“一条鞭”法的难度和阻力有多大。可不进行赋役制度改革就无法保证中央财政收入的稳定增长,将会有更多的贫民倾家荡产,从而不利于社会的安定。万历九年,经过一些地方的试点,张居正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一条鞭”法。“一条鞭”法是中国田赋制度史上的一次重大改革,它简化了赋役的项目和征收手续,使赋役合一,是“摊丁入亩”的早期雏形。

张居正不仅在经济和民生上大刀阔斧的刮骨疗伤,同样,他对军队也进行了深层次的改革。万历初年,当张居正刚刚接任首辅时,国防也是一片狼藉和混乱:北方鞑靼进兵中原,南方土司相继叛乱,东南倭寇骚扰沿海,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他运筹帷幄,用戚继光、李成梁等千古名将镇守北彊；用凌云翼、殷正茂等平定西南叛乱。很短的时间就让边境恢复了平静和安宁。

这一系列大力度的改革,让奄奄一息的大明王朝奇迹般地获得了一次难得的喘息机会。张居正推行的新政无疑是继商鞅和王安石后最为成功和意义深远的改革。他力挽狂澜,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国内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使百姓们不再流离失所,国家也得以休养生息,延长了明王朝的国祚。《明神宗实录》就曾记载:“十年内海寓肃清,四夷詟服,太仓粟可支数年,冏寺积金至四百余万。”

四

“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予自身求利益。”这是张居正写给自己的从政格言。可熟知历史的读者都知道,张居正嘴里所说和所做的却完全不是一回事。相反,张居正却非常的不清廉,这也是张居正死后家族被清算的主要导火索。

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创立了“万历中兴”的张居正积劳成疾在任上病逝,为表达哀悼,已经亲政的明神宗朱翊钧宣布辍朝一天,并赠上柱国,谥文忠。生前位极人臣,去世后也享尽殊荣。万历如果就此打住并将张居正生前已经制定的改革政策继续实施下去,明王朝的命运或可重新改写。而且历史的长河中又多了一段君臣际遇的佳话,可历史毕竟没有那么多假如,猝不及防的变故还是发生了。

张居正去世的第四天,张居正的门生潘晟被言官弹劾并被万历皇帝准奏免职。潘晟的下台,马上就成为风向标,瞬间朝廷里的局势急转直下,很多对张不满的官员跃跃欲试,开始酝酿倒张运动。

为何明神宗对张居正的态度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所有的根源都是因为权力。张居正上任伊始,明神宗还不到十岁,作为万历皇帝的老师,他平时对朱翊钧非常严厉,他提出要万历皇帝“遵守祖制,要亲贤能远小人,爱民如子,勤俭节约。”无疑,张居正对万历是按照一代明君培养的。可他忘了十岁的朱翊钧还是个孩子,他也忘了大明王朝姓朱而不姓张。虽然贵为皇帝,可万历从小一直都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张居正的阴影中。权力能让人疯狂,张居正最终未能免俗。“日月为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这是一个溜须拍马官员写的对联,而且用黄金打制好送给张首辅。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张居正竟然收下并堂而皇之的挂在了客厅。不仅如此,个人生活也极尽奢靡,他出行用三十二人抬的大轿,里面还有两个仆人侍候。只能说,张居正已经被周围的颂扬声冲昏了头脑。可到了皇帝这里,张居正却又是另一副面孔。宫里准备举办例行的节日宴会,张居正说不行,太浪费。十六岁的皇帝想给母亲修缮一下宫殿,张居正还是说不行,国家尚不富裕,还有这么多穷苦的百姓都吃不上饭。还有的朝臣把首辅比做商代的名相伊尹,把朱翊钧比成迷途知返的商朝君主太甲。不知道万历皇帝当时听到这些话有何感想,但从他后来的表现来看,相信他那时心里一定是充满屈辱的,并且在心里种下了仇恨的刺。

万历十二年,轰轰烈烈的倒张运动在万历皇帝的亲自导演下就此拉开帷幕。张居正的家人和子孙不但没有得到他的福荫,反而惨遭横祸。刑部侍郎邱橓,倒张运动的具体实施者。在刚刚离开京城前往荆州时,得到指令的当地官员把张府上下几十口人已经关在一个没有粮食的院子里。当十几天后邱橓到达荆州打开院门时,已经饿死了十余口人,张家成了人间炼狱。张居正长子不堪屈打和酷刑在狱中自尽而死,心里扭曲偏执的万历皇帝甚至想把张居正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以解心中的愤怒。只是朝廷非议太多,才没有得逞。倒张运动持续了近二年,张家后世子孙定罪的定罪,流放的流放,只有张居正八十多岁的老母因为首辅申时行的一再劝告,万历皇帝才没有追究。

“工于谋国,拙于谋身。”这是海瑞对张居正的评价。在我看来,这个评价比较中肯。只是让人不能理解的是,秦惠文王当年车裂商鞅后,却未将商鞅改革的措施作废,而是发扬光大,为后世创造大秦帝国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可到了万历皇帝这里,张居正人亡政息,所有的改革成果全部推翻,十年来为了大明王朝的江山和百姓所付出的心血和精力也付之东流。从此,大明王朝急剧衰落,积重难返。万历皇帝推倒了张居正,也将大明王朝推向了万丈深渊。

天启、祟祯年间,明朝国力式微,到了亡国的边缘,人们这才理解了张居正的良苦用心,也想起了他为朝廷所付出的努力。虽然二位皇帝为张居正恢复了名誉和官荫,可时过境迁,一切都来不及了。

因为,世间已无张居正。

作者简介

周洋,70后,《蚌埠日报》作家采访团成员。对于文学,因为热爱,所以喜欢。钟爱明清史,感觉历史就像一面镜子,能够发现过往,照亮当下,预见未来。

新闻推荐

蔡婷婷: 苦难是良药 铺就阳光路

没有享受过肆意奔跑的快乐,也鲜少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她曾经历11次可怕的手术,又险些因手术失败而截肢。生活总是一...

蚌埠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蚌埠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