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九成宫

□赵玲萍

历史的河床中，家乡麟游静静的山谷里居然藏着一座皇城，在我的梦里如此瑰丽！

登上天台山，一览楼宇林立、山环水绕的安详小城，就不由想起了《九成宫醴泉铭》中魏征的精彩华章：“冠山抗殿，绝壑为池，跨水架楹，分岩竦阙，高阁周建，长廊四起，栋宇胶葛，台榭参差。仰视则迢遰百寻，下临则峥嵘千仞。珠璧交映，金碧相辉，照灼云霞，蔽亏日月。”

昔日的九成宫，就是以天台山昂首独居，东有童山，东台交峙，南有青莲，石臼高耸，西有凤台，屏山为障，北有碧城山环绕。杜水河、北马坊河、清水河、麟溪河、澄水河五水交汇于此，中间形成空旷平郊，坐落在“万迭青山但一川”的中心，连绵的群山也充满了温情。

登上山顶，山塬雄胜，群峰来朝，河流绰约，草木丰茂，近山苍翠如工笔巧绘，远山如黛似写意渲染。山野田畴饱满，满溢着熟稔丰收的芳香。麟游新城楼屋毗连、街巷纵横，横平竖直的街市楼宇林立、绿地遍布、园林点缀，一派祥瑞。站在山巅，沿着先祖踏草为径的足迹，揽一缕隋唐的风霜，看一路九成宫的风景。携一缕清风回望，想要把九成宫的原貌在故乡的版图上彩绘，把醴泉铭的点画在山野里临摹，把隋风唐韵在阡陌清风中吟唱——清风盈盈带着阳光的笑靥，仿佛从遥远的大唐而来。

古代麟游“车不容轨，马不疾驰”，但这里青山四绕、碧水中流、松柏葱郁、空气清新，无郁蒸之气，有凄清之凉。公元593年，即开皇三年，隋文帝下诏遍访全国百余处美景后，选定今日麟游县城所在地建造离宫。经过两年多的大兴土木，于公元595年春竣工，命名仁寿宫。一个百花盛开的清晨，宫中突然出现一只白色麒麟，麒麟是瑞兽，麒麟光顾是天降祥瑞。从此家乡就有了这个好听而别致的名字：麟游。

玄武门之变后，唐太宗即位，于贞观五年下诏修复仁寿宫，增筑禁苑、武库、官署，更名为九成宫。“九成”之意为“九重”或“九层”，极言高大。唐天宝年间以前，九成宫是隋唐王朝重要的离宫别墅，唐高宗时曾一度改名为“万年宫”，意指颐和万寿，后又恢复原名。隋唐两朝四帝21次驾幸麟游，天子踏足在我们脚下的土地，处理朝政、迎见外使、狩猎游乐、歌舞欢宴、避暑休闲，麟游曾一度成为全国政治、文化以及外交的中心。经过两朝营修的九成宫壮丽辉煌，城内有九龙殿、延福殿、排云殿、咸亨殿等宫殿，以天台山为中心，依次展开。依山傍水、随高就低，融人工建筑与自然美景于一体，建筑物之间以廊道天桥联通，婉转奇美、妙趣天成。杜水与北马坊交汇的西海口是唐王汇水行舟之处，这个清水荡漾的人工湖就是今日西海的前世。

御容殿与天台山大殿之间有空中长廊相连，形似长虹、凌空飞架，后妃嫔女衣袂飘飘，从御容殿直通天台山顶九龙殿，袅袅婷婷，像是仙女临空飘然。梳妆台前宫娥嫔妃巧装扮，多少红颜如出水芙蓉。杜水之南、清水之西，有一高台，名点将台。楼阁相依、长廊直通，跨水架楹、宫城相连，这里是宫外宴乐之处。唐太宗半生戎马，来九成宫也以射箭比武作为游宴之乐，这宴乐之楼便称“点将台”。天台山北上是将帅行辕，山顶是僚城北门及箭楼，再南下可到栗川村，这里是唐代百官府邸所在地，称之为官坪。今天这里新生的楼宇鳞次栉比，水韵依依、绿树成荫，一条宽阔平直的官坪大道通向现代文明，但依然沿用了官坪的名字。官坪以北，九成宫外围，马坊、南坊、西坊、北坊等是御林军宿营牧马之地。曾经有多少中原大地的汗血宝马在这里汇集，御林卫队森森，宿营牧马气威风凛凛。

山林莽莽，泉流罗列，天台山突兀而起，层峦叠嶂，佳木葳蕤之间，宫殿巍峨，楼阁错落，廊榭曲连，朱楼翠阁，廊道通连，亭台临风，碧水漾波，劈石依山，参差而营，婉转相属，自有帝王气派，该是怎样的繁华富庶！唐太宗李世民在九成宫的丹霄殿内宴请群臣，在御容殿处理政务，在大全殿里接见外使，在咸亨殿里倾听谏言，在九成宫外的山林郊野狩猎游乐，许多军国大事就在此处理。隋炀帝杨广弑父杀兄，自立为帝的“宫廷政变”也发生在这里。唐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则天先后来过8次。

此刻，我已经进入了一段悠远的记忆，想象的翅膀在无边的苍穹翱翔。从魏征华丽酣畅的字里行间，欧阳询草里惊蛇、云间发电的一笔一画，我看见了一座雄伟壮丽、朱碧交映的宫殿。尉迟涧隐约传来钎锤叮咚，尉迟敬德率领将士正在开凿道路；招贤镇学子蜂拥、人声鼎沸，魏征正在这里开科取士、招贤纳良，为唐太宗网罗人才；玉女潭碧波粼粼、飞花溅玉，武则天率宫娥彩女正在沐浴，脂粉流溢、香气袭人。

历代文人或伴驾前来，或慕名登临，有奉敕作诗，有纵情放歌，驻足留恋，吟诗作赋，许多吟咏九成宫的诗词佳句传诵至今。

王维诗句云：“帝子远辞丹凤阙，天书遥借翠微宫。隔窗云雾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镜中。林下水声喧语笑，岩间树色隐房栊。仙家未必能胜此，何事吹笙向碧空。”诗圣杜甫遭唐肃贬谪，途经九成宫写下了著名的《九成宫》《咏玉女潭》《咏太平寺》等诗篇。

唐代著名画家李思训曾作《唐九成宫纨扇图》，画的是宫外一角。亭台楼阁依山而建，花团锦簇，水榭长廊涉水而筑，婉转曲折。锦衣绣裙，人影绰约。图画青绿为质、金碧为纹，画面幽静深远，峰岭叠嶂并生，山石各具意态，树木姿态横生，丛林相聚不乱。恍见歌舞乐工，如闻丝竹管弦。圣驾离宫下榻圣地，畅游殿阙、泛舟西海，吟诗亭阁、漫步回廊，恰合大诗人王维佳句“仙家未必能胜此，何处吹笙向碧空”。

《隋书》记载，开皇十七年，群鹿拥入殿门，惊扰了宫闱之里。麋鹿居然由山野闯进了皇家宫殿，看来，在麟游，人与自然的亲近由来已久。清风习习，风卷夏叶如绿涛，天台山上的古柏和葛藤在风中轻轻摇曳，秀美灵动，清新爽目。九成宫长眠在青山绿水之中，林立的楼宇笼罩在一片静谧里。

站在九成宫的遗址上怅然若梦，我在风中屹立，在山岗远望，大隋和盛唐的几世繁华，在我的眼前上映。一阵山风拂过，满山松柏摇曳，我不知道它们是隋唐松柏的多少代子孙，但我知道，它们矗立千年、代代延续，驻守着脚下这贫瘠而肥沃的土地，守护着善良而淳朴的麟游人。

历史的战车滚滚向前，将有多少故事永不泯灭。这片黄土地将永远留存着隋唐时代的繁荣印痕，博大辽阔，憨直质朴，散发出迷人的神采。怀古的神思在唐朝的某个黄昏航行，慷慨的歌声镌刻在历史的血管上，让世人追忆、品味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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