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端午 孙乖霞

这天，大清早还未起床，手机铃声就刺耳地响起。心想谁这么早打电话，有多重要的事啊！睡意朦胧中我接通了手机，“喂，霞子，今儿端午节哩，你放假着吧，赶紧起来，赶快回来吃粽子！我挂了啊！哦，啥东西都别买，大人娃娃回来就对了！都等着哩哦！嘟嘟嘟……”电话那头匆匆挂了，我才反应过来，今天是端午节。

打电话来的是母亲。母亲像这样子给我打电话，已不止一次两次了。既然母亲又一次让赶快回老家，我们也就匆忙收拾一下上塬了。早饭也省得吃了，直接到老家去吃吧。

（一）

回去的路上，空气清新怡人，微风带着收获的味道吹向脸庞；远远望去，只见蔚蓝色的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啊，故乡的风景竟然这么美！温暖又熟悉，却似乎有些陌生了。一派丰收的景象，勤快的人们已在收割半坡地里黄得早的麦子了。

“姑姑，快吃，这是奶奶包的粽子，炸的油糕。给，鸡蛋……”还未坐稳，侄子就迫不及待地让我吃这吃那。哦，哥哥一家三口也大老远地从重庆回来了。“小妹，看，咱妈硬要给我手腕上绑这呢！看妈给你哥戴上那个香包，像不像个小孩子……”嫂子捂着嘴直笑。咳，就是啊，母亲也真是的，我们都这么大人了，咋还把我们当小孩呢，又是给绑五花绳，又是给戴香包的，让人家出去怎么好意思见外人啊！但母亲可不管这些，我们也就只好顺从她了。“他们几个，昨儿回来我都已经给弄过了。”母亲边边唠叨边给我也绑花绳、戴菱角，动作很娴熟。母亲说的“他们几个”，指的是大姐二姐还有小妹几家子人。

“你哥真是的，经常像个孩子似的。去年端午节的时候，回老家来，说就是为了吃一碗咱妈做的浆水面……”嫂子笑盈盈地说。对啊，我记得去年国庆节的时候，哥哥那么远地又回来了，说是他衬衫上靠近胸口的那颗纽扣掉了，回来让母亲给缝。母亲翻遍她的针线笸箩，终于寻了一个最相配的纽子给缝上了。哎，都是一些小小的事情，但母亲似乎把这些小事情看得很重要，细节都记得很牢。她说在给哥哥缝纽子的时候，哥哥躺在炕上，就在母亲的脚边睡着了，“咕噜咕噜”地打着呼噜，睡得踏实得就像一只咪儿猫。就这件小事，母亲都说过好多次了，每次说的时候，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还有一次，哥哥回来……

（二）

“姑姑，姑姑，我奶奶好像昨晚一晚上没睡觉。你看，这些都是奶奶做的艺术品。”侄子围着我欢天喜地，硬让我看母亲做的“艺术品”。我想，母亲熬夜，还不就为了做这一堆堆“好东西”——五花绳呀，菱角（我们这里把香包叫“菱角”）呀什么的。侄子说，母亲先挑好了黄、绿、红、白、黑五色丝线，大概经过捻、搓、拧、揉、捋等几道简单工序后，就“合”（此处读“huo”）好了长长的五花绳；又拿平时积攒的五颜六色的小绸子片片，穿针引线，把香草缝在里面，就做成了这些猴子呀老虎呀等生动有趣的菱角。菱角下面用金线做成小穗穗吊着，精巧绝伦。想起小时候，母亲把五花绳绑在我们兄弟姐妹手上、脖子上，把菱角戴在我们胸前，那种记忆深处的惬意与馨香，至今还在心中如余音绕梁般，回味绵长。母亲说的一板一眼：五月五，是端午；出五毒，花绳护；菱角香，娃在行……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就浮现出神话故事中造人的女娲娘娘“炼五色石以补苍天”的动感画面来。

母亲昨晚上，不光单单是“合”了五花绳，做了菱角，她还完成了一项更复杂的工作——做“铜串子”。“铜串子”现在几乎没人做了，以前可能也未必家家都做，一则大人们都要去劳动，没时间做；二则可能做起来确实有点难度，这大概是只属于“能婆娘”的细活。“铜串子”是用一根很长很长的五花绳，把许多用花布片剪成圆形细孔铜钱状的小布片（暂且把这叫做花布钱吧），和许多被剪成一寸多长的、直溜溜的麦秆交替穿缀而成。做法是：拿起花绳，先从一个麦秆的空心穿过，再穿一片花布钱，又穿空麦秆，再穿花布钱……这样反反复复，接近两米长的“铜串子”就做好了。做好后，要在半夜，趁着月色，悄悄地，把它拿出去搭在院子里的果树上。搭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否则整条“铜串子”就会黏连在一起，前功尽弃。天麻麻亮的时候，沾了露水，吸收了天地精华的“铜串子”需要悄悄地再拿回来，让家里的孩子们摸一摸，母亲说这样可以祛病消灾。“灵得很灵得很！”母亲这样说着，一脸虔诚。

（三）

母亲总是这样，她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给后辈儿孙祈求平安幸福的机会。

忙前，也就是端午节前几天，母亲也是大清早给我们打的电话，说是要给外孙们“送綳绷”（“綳绷”就是类似于“汗衫”“裹肚”之类的小衣服）。我们都笑了，都啥年代了，谁还兴这呢。再说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没必要送了。母亲坚决不答应，说什么穿了舅家的衣衫，娃儿平平又安安。好，送就送吧。想想孩子们小的时候，曾经多么迷恋舅舅婆给他们送的花衫衫。这些花衫衫，可都是能干的舅舅婆自己亲手裁剪、亲自踩着缝纫机给轧出来的。可以想象，母亲在做这些花衫衫的时候，她身上有多大的劲，心里有多深的情啊！母亲永远就是这样，为了她的后辈儿孙，心劲大得出奇，一年又一年，丝毫未曾减少；可缝纫机的轮子啊，却似乎一年比一年转得缓慢了……

正想得出神时，街门（院子的大正门）“哐当”一响，父亲怀里抱着一大捆艾草回来了，动作有点吃力。我们赶忙起身，接过艾草，一齐动手把它插在门上、窗上、小树上……大大的院子里，几乎到处都插满了艾草。此刻，母亲一脸满足的表情，手里也拿着几根艾，坐在我和父亲旁边的小凳子上；哥哥将几根艾偷偷地搭在嫂子肩上；侄子手里也拿着艾，专心致志地逗着鸡舍里的鸡仔玩，警惕的老母鸡赶紧将五个鸡仔护佑在她的翅膀下……此情此景，竟令我深深地感动了。忽然之间就感慨：这也许才是有人间烟火味的、最美的端午节的景致啊！这装饰了端午节的艾，不正像厚重的苍天赐予芸芸众生的最珍贵的亲人之间的爱吗？！

风吹过，清香的艾味沁入心脾，却直逼人的眼，让人眼睛发酸，差点流下泪来。这味儿弥漫开来，连同幸福的味道，飘散在整个村庄……

（作者系宝鸡市作协会员，中学英语教师，民盟盟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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