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历史

穿越历史的风雨迷雾，抵达那块粗粝冷硬的碑刻时，我似乎还能看到那段远古岁月里墨与韵的舞蹈，还有那抹秘藏着的灿烂与辉耀。它，就是屹立在合浦县廉州中学校园内海角亭的“古海角亭”石碑。

一块粗糙的石碑，上面简简单单就四个大字——古海角亭，没有生僻，除却繁复，却字字千斤，遒劲有度。力证风流。几百年的光阴，生生不息复湮湮灭灭，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曾经的美好与传奇，让我们空对碑刻扼腕长叹。所幸，至今碑刻尚屹立着，用镌刻其上的铁画银钩向我们诉说着目睹的一切。

合浦郡城，自汉便有，虽是千回百转，却又文物昌盛。经岁月冲荡的人文地物，湮没者众，但大浪淘沙之后，仍留下一些“物证”，保存着些许史迹，成为“活”的历史，如海角亭里面的碑刻。

说起来，海角亭也是命运多舛，几度损毁与迁址，又几度重生。该亭是在北宋景德年间，为纪念东汉合浦太守孟尝以及他的“珠还合浦”故事而建。海角亭原址位于廉州府城西南半里处，经宋、元、明几个朝代的修建、重建、移迁，直至明隆庆年间才迁建于今址。不管如何建与迁，亭前的西门江都是廉州府的出海口，日出千杆旗，日落万盏灯，盛况如亭门横匾所书——海天胜境。两岸人烟稠密，古树华盖，烟云花雨。每逢佳节，海角亭周边彩楼欢门，人多嬉闹，节庆浓郁。文人墨客也来到亭里，吟诗作对，喝酒作乐。

海角亭里共有碑刻11方，大小不一，内容各异。进门楼右侧有一块独字碑刻，一个大草书“鵞”字，一笔而成，为清人陶冶所书，大气磅礴、传神筋骨、一气呵成，有绍兴市兰亭景区里二王之“鵞池”碑字的神韵。但我不喜欢模仿品，更喜欢立在海角亭最后面那块朴实的“古海角亭”碑刻。

“古海角亭”碑刻，高2.1米，宽0.9米，大字楷书。有方家评价：“碑石书法端严正气，炯炯有神，笔法灵活多变，书法中楷书四大家书风兼容而细微强调和暗暗流露出魏体楷书风格，在风格自然清新、神韵力达、古意醇浓、丰润密实而疏朗相间，在笔锋写意工笔互相结合的基础上达到了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游刃有余和天庭信步的艺术境界。”

如此高的评价，让我面对着这块碑刻时，有点手足无措。一连串的问题，搅得我心绪不宁：这是怎样的一块碑刻？为什么没有刻上螭首，又为什么没有安上龟趺？谁题的字？谁刻的碑？谁奠的基？

我该对它探究一番了，尽管我知道，要了解一桩被历史烟云淹没的旧事，绝非易事。我还是花了心思，剥茧抽丝一般去翻资料查证据。功夫不负有人心，终是让我发现了蛛丝马迹。在曾昭君的文章《北海宿儒黄家蕃——谨以悼念黄家蕃先生仙逝十周年》里说到：“先生对岭南存碑颇多考究，留有《南碑三种》一文，对钦州《宁贙碑》，广州《刘猛进碑》，合浦《海角亭碑》极力推崇，尤其对座立北海合浦的《海角亭碑》的研究和宣传，极大丰富了北海的文化形象。其碑已存七百余年历史，杂篆隶布白，和苏东坡行楷手迹‘万里瞻天\’横匾及元代地方官员范梈的楷书‘古海角亭\’立碑共同合成的书法碑亭，是北海合浦的一道耀眼的人文景观。”

美往往需要溯流而上，直抵源头。历史典故亦然。

据此，我查了范梈历史资料。范梈（1272-1330），字亨父，又字德机，江西清江人。幼孤贫，生性聪颖，潜心苦读，工于诗、书法，与虞集、杨载、揭傒斯齐名，并称“元诗四大家”。历官翰林院编修、海南海北道廉访司照磨、福建闽海道知事等职，有政绩。也就是说，范梈曾到钦廉一带任过地方官。

我按图索骥，又找到了范梈立碑海角亭的证据。2013年7月5日《南宁日报》刊登有该报记者木容的文章《巡视廉州留碑海角》：“范梈于延祐四年巡视途中，曾在廉州路立《海角亭记》石碑。”

这是幸运者的有心，还是有心人的幸运？几乎凋枯在历史尘埃里的老根衰树，不经意间又萌展了绿意。时间在延伸，古老的美好似在涅槃中得到重生。

现在，对于“天涯海角”这样的一个地理称谓，总让人想到海南三亚。其实，我们的海角亭早已有之。三亚的“天涯”石刻，直到清雍正年间才出现，“古海角亭”的碑刻比三亚石刻要早七百年。

合浦历来有美景，如“廉阳八景”，其中便有“海角潮声”。那时的西门江口、古海角亭下，随着海潮起落，但见潮声澎湃。“万里有波皆喷雪，九天无雨自鸣雷”，海角潮声震撼了多少谪宦迁客的心扉。

春蚓秋蛇何时了，有碑遒劲证海角。到了今天，我看着那块碑刻时，仍可见笔墨中间有泪痕、月光、野火，笔意如细草孵春，闲花浮竹。看江流，海角处又似有艨艟远行，起锚、浆动、帆张、人挥手，千般挽留，不为所桎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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