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哪儿了 ◎韦如辉

她想出去走一走，一直拿不定主意。

生活有许多的不确定，一如她不确定的人生。当初为了爱情，她追随到这里。七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的激情与梦想支离破碎。爱情是个什么东西？问过自己，却找不到答案。

他净身出户，房子、车子和票子都给了她。她说，我不要！她只想要个家。奔波千里，难道为了这些俗物！想让他回头，伤痛自己承受。可是，他依然转身离去。泪水从瀑布一样的长发中滚落，不远的霓虹灯下，一个年轻的身影在等着他。

太阳钻进云层里。云层既黑又厚，太阳能不能再钻出来？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一辆大巴开过来，喘着粗气停在她身边。车窗开着，露出一个平头，到蒙城吗？上车上车！她被平头的语气吓着了，迈起脚步上了车。车门关上的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车子像一个急性子，瞬间跑远了。她看了看车厢里的面孔，没有一个熟悉的，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找个临窗的位置坐下来。

蒙城那个地方，她太熟悉了，她的大学时光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校园后面有一座小山，周末他们会爬山。他爬到山顶，冲着山下的她，毫无廉耻地喊，小小，我爱你！林中的小鸟在吃果子，被他的喊声惊到了，叽叽喳喳地飞跑了，留下树叶在它们身后摇啊摇。她嗔怪，你能不能小声点，不怕别人听见。他在她的脸上，鸟儿一样嘬几口才回答，不怕不怕，这世道，谁怕谁！他们下了山，山上有一个声音，学着他的腔调喊道，小小，我爱你！她羞红了脸，双手捂着，生怕被人瞅见。她在他的胸口，擂了几拳，都怪你！其实，她并没有真正怪他，甚至在心里，渴望他能多喊几声，声音再大点，乃至山下的校园都能听得到，不仅仅局限于鸟儿、树林和恶作剧的人。

窗外的风景模糊起来，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腹部滴答了两声，把她拉回现实中。她拉开背包拉链，翻出拴着一个小小布熊的手机，快速关掉。她生怕此时的电话或者信息，她不会撒谎，不知道怎么回答别人的问题。

无声的手机躺在背包里，背包放在她的腹部，平坦的腹部透露出不是疼痛的疼痛。

问题就在这里，他说的。

他跟她，没有孩子，前三年，他们不想要，趁着青春挥霍一把。后四年，他们无论怎么用功，都没有成功。

那个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做，做什么都没劲，他背对着她说，她有了。她转过身问，谁？他回答，没有谁，她。她是谁？无疑不是自己。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缩到被窝里叹了一口气。她想，也许，这就是命。她想明白了，她告诉他，可以把孩子领回来，她要多少，我们给多少，好不好？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在平头依然粗鲁的语气提醒下，她选择在校园门口那一站下车。校园还是那个校园，倔强地矗立在那个三岔路口。进进出出的学子们，埋头盯住手机，眼前的风景与他们无关。

离校十年，第一次回来，她想留下点什么？在脑海里搜索，什么呢？至少一张照片吧。

打开手机，屏幕上蹦出来两条微信：你到哪儿去了？两个人发过来的，一个叫悠然，一个叫猫。悠然是个丧偶的男人，唯一一个孩子在大学里读书。悠然在机关里上班，一个实权部门的头头，混得不错，脑袋上没几根毛，却十分珍惜，口袋里经常装一把牛角梳子，不时掏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划拉几下。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她就想笑，可是没笑出来。回来时，猫问她，怎么样？她答非所问，你今天没去美容？前年春天，她跟猫在一家美容院相识。猫拍着她的肩头，跟其他朋友介绍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对，最好的闺蜜。悠然就是猫介绍给她的，说他最适合你，没有之一，只有唯一。她对这个唯一似乎没有感觉，碍于猫的面子，她跟唯一见了几次面，一起吃了一顿饭，猫跟唯一眉来眼去，令她反胃。

她没有回信息，回了能说什么呢？她只想在母校留一张照片。逆光，人黑而瘦，想删除，手头点到，又舍不得，难得来一趟。那一刻，她决定上山。

山脚下，一群鸟儿在欢迎她，她抬头望着它们欢快的样子，痴痴发呆，树缝中透过来一丝光，刺疼了她的眼。

手机滴答了两声，显示妈妈两个字，妈妈的信息连续发过来两条：你在哪儿？我在你家门口！

妈妈到她家门口，包括这一次只有三次。第一次，他们结婚；第二次，他们闹离婚；这第三次，她老人家还不知道，他们早在半年前已经拿到证书了。

她拦了一辆的，司机盯着她说，一千块。她没说什么，把十张毛爷爷甩到挡位上，吐出一个字：快！

半夜到了家门口，母亲不在，门把手飘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我回了，你爸拉到医院去了。没有落款，她认出来妈妈的笔迹。

她急得哭起来，颤抖着双手给妈妈发了条信息：你去哪儿了？

母亲一直没回。

天亮了，她决定回她真实的家，这个家，不真实。

她掏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发现那条信息发错了，竟然跑到他的手机里，现在，那句话静静地盯住她。

仰起头，对着天空从东方飘荡过来的一朵白云，她骂了一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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