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亳芍的故事 ◎王一松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只知道自己在这个药铺里躺了许久了。从刚刚被加工完还很年轻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无意间成为这座城市的见证者。我见证着亳州的发展变迁，见证着主人一家的悲欢离合，见证着亳州人生活的更多可能，见证着岁月碾过的痕迹。随着年岁的增长，很多事情我都渐渐忘记了，只记得几个让我难忘的片段。

我主人的一家是祖传的中医世家。故事开始的时候，主人一家还梳着长辫子。“哎，这年头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上头天天吵着要收税，一会说老佛爷过生日，一会说军队缺晌银。家里天天入不敷出，这可怎么过啊。”老爷背着手，一脸哀怨地说。

“老爷，你也别太担心了。这日子总是要过的。咱们家过得再怎么不好，饭总是还吃得上的。镇上还有许多人家吃不上饭，不如明天我们发放免费粥给他们喝吧。”夫人向来心肠慈善。

“也好，也好。收税就让他收去吧。我们把镇上的百姓安排好，大家都有饭吃，官府不找事，就很好了。”老爷扶了扶袖子说：“希望阿城好好读书，把国家的经济搞上去，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过得好点。”

我躺在药匣子里，听着老爷和夫人的对话。收税？是让大家把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交上去吗？为什么收税就生活难过呢？我不明白。我也不知道阿城是谁。我只是知道躺在我旁边的记着税收的账本身子越来越厚。

时间又过了很久，我仿佛等到了阿城长大。后来阿城接管了铺子，还弄了什么公私合营。我不知道什么是公私合营，但是我在铺子里看见了一面红色的旗子，上面有五颗五角星，这大概就是新的时代了吧。

晚上，阿城独自一人来到铺子里。他轻轻地把我从盒子中取了出来，他还取了一些其他的草药。他仔细地看着我们，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们诉说：“从明天开始，你们就不是单单属于我们家的药材了。你们也是属于国家的。这个国家能够让你们发挥更好的作用，也能让我施展才华。不用在沉重的税负压迫下入不敷出，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美好的未来。这是我和战友们一同建立的属于我们百姓的国家。我相信，我们亳州人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老爷子曾经记载那么多税收的日子不会再有了。亳州人，一定会生活得越来越好的。”

阿城说完这么多话，仿佛很开心。又非常细心地把我们都放回到匣子中。

日子越过越快，铺子越来越大，只是我和我身边的老账本还留在老地方。老账本里记着老爷子的税收单，阿城接管之后往上面写写画画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所有的这一切，我都只是懵懵懂懂。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一天，我和账本去了一个新的地方。

“好，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株亳芍和旁边的账本都来自我们亳州老字号的中药铺。它们是晚清时期的产物。尤其是这本账本，是中药铺曾经的老主人用来记录所缴纳的税收的。这个账本的前半部分都是晚清时的税收，经济学家曾经做过数据分析，那个时候的税收竟然是现在的若干倍。同时，经济学家也根据这个账本上的数据绘制了这张图形。通过图形我们可以看出，我们亳州的税负一直在下调，我们纳税人的税负一直在降低……接下来，我们参观下一个展厅。”游客和讲解员走了。

税负一直在下调？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我又想起了阿城那天晚上的一席话，两者想来是有很大关联的。

一个午后，我又见过阿城一面。那天，阿城拄着拐杖隔着玻璃注视着我，俨然是一位长者了。他好像在看我，又好像透过我去抚摸时光划过的痕迹。他喃喃道：“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过去父亲和母亲总是抱怨日子过不下去，贫苦人家更是难挨饥寒，那情境好像如在昨日。可一转眼，已经这么久。阿城没有辜负父母所托，可惜你们却没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阿城不由得热泪盈眶，又勉力抬起头止住眼泪。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阿城。但我知道，有无数像阿城一样的人，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兢兢业业、奉献一生、心系祖国，只为更加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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