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骁锋
席间说起年龄,突然惊觉,老葛已过花甲。
正唏嘘之间,同桌人建议,你该给老葛写点什么。趁着酒兴,当即应允。
老葛是位药商,浑身洗不净的当归党参味道。来自中国四大药材市场之首亳州,与华佗与曹操是同乡。是我在医药公司工作时的一个供货客户。
酒醒动笔,方觉踌躇。某种意义上,写老葛,也等于写自己,写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段在职岁月。而因他联想起的往事,纷絮繁杂,一时思乱如麻,不知从何下笔。斟酌再三,酒开的头,还是用酒来说。
药都之外,亳州号称酒都,产名酒“古井贡”。酒风甚盛,俚俗云,此间即便是个小麻雀都能整上二两。2009年,在老葛盛邀下,和几位朋友第一次参观亳州的药博会,席间终于亲身领略了此地的酒文化。且不说酒量个个不凡,单只座次,便相当讲究,按照身份年龄职务等等,斟酌排定,绝不能随意,每人身边还安排对应的陪客,局级陪局级,科级陪科级,还尽量相同系统,甚至找了个文联的老先生陪我,有如两国交往。我们除了感叹中原规矩大,也惊讶于老葛在当地的面子和交情。
坐定之后,主持人几句寒暄,大家共饮三盅,主方陪客便相继离席拎壶巡敬,左右开弓同时打圈,推磨一般。起码每个方向推个三五圈才能尽兴。据说现在已是节制许多,早些年传言有无人放倒便不终席之说。
实话说,这种场合我并不喜欢,但也从中感受到老葛的心意。老葛与我有二十多年交情。当时他初入药材行,来永康推销;我则卫校毕业刚进医药公司,负责药材验收。老葛为人磊落,买卖干净,为我所敬佩。尽管我已离开此行十多年,彼此还是视为兄弟,见面必得喝酒。
席间感慨,老实人其实不吃亏。铁打的亳州流水的商,二十余年,数不清曾有多少亳州药材商来过永康,真正凭过硬的药材质量站住的,只有老葛一人。连永康著名的老字号山川义丰号都认可他的货。
老葛为家中老大,中年为生计所迫,赤手空拳进城闯荡,如今年届花甲,弟妹发达儿女出山,幼孙绕膝,身家丰厚,名重一方,我等戏称他为“员外”。本不必再艰苦奔波,可他仍每月押送药材来浙一趟,说,赚钱倒是次要,但早已习惯江湖生活,还是闲不下来,再说他也想见见老朋友——老葛念旧,数十年几乎乘坐同一班火车,住同一家宾馆,连列车员宾馆服务人员都把他当作了自家人。尽管地接中原,皖南皖北重人情的徽商精神却是一脉相承。
那天酒后,有了八九分醉意的老葛反复念叨,其父昔日执教乡村私塾,从小灌输做事先做人,他不敢不听。
离职之后,行走四方,多次途经亳州。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悄然穿城而过,但2013年4月那次,却令我记忆深刻,因为那天中午,我喝了一场争分夺秒的酒。
我是上午10点10分停靠亳州站的。我需要在此转车到西安,发车时间是11点11分,也就是说,我在亳州只能停留一个小时。闲着无聊,我望着车站广场上曹操雕像的背影,给老葛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说我又经过了你的城市。不料五分钟后,他骑着一辆电动车出现在了我眼前,再五分钟后,我端着一杯热茶坐在了他家宽敞的客厅。老葛告诉我,他也马上要出门,11点28分开往永康。然后,他提议,喝酒去!
我看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在他坚持下,我们还是去了车站旁的一个小饭店。十五分钟后,四菜一汤上齐,距离开车我还有三十分钟,老葛则还有四十八分钟。于是,我喝了一场至今为止最快的酒:在进入检票口前,我们把一瓶52度的古井贡喝掉了四分之三。
11点11分,火车启动,我与老葛背道而驰。他去我的家乡,我则穿越他的城市,继续北上。
零零碎碎回忆至此,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老葛喝醉。那时老葛正如我现在的年纪,从业不久,谈起生意还相当生涩。喝酒也老实,在公司的招待酒会上被灌得晕头转向。看得出来,他心事很重,情绪也不太高。
是我把他送回宾馆的。不过,后来我才知道,我离开之后,不知思乡心切还是报告平安,他竟然挣扎起来,晃晃悠悠来到邮电局给家里打电话。打完电话,他再也没支撑住,就靠着邮局门口的电话杆,坐在地上,沉睡过去,直到两个多小时后,路灯陆续亮起。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那一幕已然深深镌刻在我心底。
异乡,斜阳,水泥地,电话杆,漠然的路人,蜷缩的汉子。正如枯藤老树昏鸦,老葛酣睡时,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事物,都在抒发着某种初涉江湖的强烈情绪。
这一路,这二十年,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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亳州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亳州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