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落寺在涡阳县西南张村铺之北,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可是,因为与一个女强人有关,在皖北大地,却留下遐迩美名。
其实,到了清晚期,严家已经走向衰落了,因为恪守古训,严家四世同堂,没有分家,七个儿子的大家庭,吃喝拉撒,人情往来,花费不小,家长严老爷又不善于理财,不仅入不敷出,而且欠下不少的债务。六房儿媳妇,个个天天问公公婆婆要钱,不是说孙子要添衣裳,就是说孙女要吃麻花,把老两口闹得一刻也不消停。看来,不分家,实在也过不下去了。夜里,老两口商量分家的事。老婆婆说,我看先缓缓再说,老七家没过门的媳妇,老李家的老幺女,听说识文断字,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等她腊月过门,听听她的意思,前天算命的刘先生还说呢,这女人太有本事了,要是个男人,准能考个举人秀才的。要不,等她过了门,就让她管家。真不行了,再分家不迟。老两口定下了主意。
腊月初六,李家的老生闺女李竹梅过了门,严家七房媳妇如同北斗七星一般,聚齐了。
按照规矩,第二天娘家来送头油,俗称“送油”,待完客人,一家人吃顿团圆饭。上了酒,酒过三巡,严老爷咳嗽一声说,有个事和大家说一声,你爷爷卧床多年不能起来,我和你娘商量,我们都老了,精神头不行了,记性也差,账头子更不行了,也管不好这个家了,从老大到老六的媳妇儿,我都问过了,没一个愿意管这个家的,老七家的识文断字,从今个起,这个家就交给老七媳妇当了,既然管家,就得有权,这是家里的地亩册子、账目本子、钥匙串子,都交给你,以后啊,家里大事小事,你说了算,吃喝拉撒你管完,谁不听话,有家法,我和你妈啥事不问了,享几天清福,要吃要喝,要穿要戴,你们都找老七媳妇——当家的就行了。
天明就是腊八。农村旧俗,吃了腊八饭,就把年来办。李竹梅一翻账本子,一看仓库,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家,早已破败不堪,落下许多亏空了。可是,六个嫂子,个个穿金戴银,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心里明白了,大家都是攒私钱,耗公物,败坏大家,私肥小家。怪不得,刚过门,公公就叫自己掌家,敢情,这家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埋怨归埋怨,竹梅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不能让人家看自己无能。二话没说,吩咐大领( 长工队长 )拉牲口套了两辆大车,回娘家去了。下午,从娘家拉回满满两车年货,体体面面把年应付过去了。正月、二月、三月,每个月李竹梅都套车回娘家拉粮食,给一大家子生活,无怨无悔。
转眼三月十八,集上逢庙会,李竹梅发下话来,全家都去赶会,只要去赶会的,大人小孩每人发两串钱,听戏买吃的,不去的不发;长工佣人不能赶会,地里的麦子要追肥呢,谁去扣谁两吊钱的工钱,节气不等人呢。两串钱可不少,再说,还有大戏、把戏可看,谁不去呢?六个儿子媳妇带着孩子,从老七媳妇手里领了钱,欢天喜地,浩浩荡荡赶会去了。长工佣人满心的不高兴,可是,两吊工钱 扣不起,再说,当家的也不去赶会,只好个个撅着嘴,准备牲口农具,等着下地干活。
赶会的走远了,竹梅叫长工们把牲口卸了,交给二领(长工副队长 )五吊钱,安排去集上买肉,告诉大家,中午大锅炖肉,随便吃。叫大领带着其他人,拿上锤子、凿子,跟着自己走。之后,先从老大家开始,砸门撬锁,翻箱倒柜,把所有家产过称登记,运往仓库,一连抄了六家,嗨嗨,可真不少,家家户户都肥着呢,怪不得大家的日子没法过,小家都搂足了。
天快黑时,赶会的回来了,一看家里门开户敞,箱子里除了常用衣服,全部充公了,个个哭反盈天,李竹梅黑着脸厉声说:“哭啥?反啥?公公当初叫我当家,给了我家法,几个月以来,我当家,没东西吃,我都是回娘家借贷,你们倒好,自己吃公饭攒私钱,哪有这个道理?要不,咱教官家评评这个理,你们这样不孝,哼,不打四十大板才怪!”六房媳妇自知理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只好自认倒霉,干吃哑巴亏。
李竹梅把抄来的银子,在城里置了门面,安排经营,又置办田地,妥善管理,不上几年,严家兴兴旺旺,又成了大户。
这时,有一个九华山的老和尚,在张村集北头化缘化得一块地,据说每年都落下许多过往的大雁,是块风水宝地,准备在那里修建一座佛寺,起名“雁落寺”。虽有了地方,建寺所需钱财,却没有着落,还要慢慢化缘积攒。老和尚穿着衲衣,化缘化到严家庄,当家的李竹梅接待了,问明寺院规模,算清所需费用,笑着告诉老和尚:“大师,修寺敬佛,乃是大大的善事,我们严家责无旁贷,自当鼎力相助。这样吧,其他的费用我就不管了,建寺所需的木料,我们严家包了。”老和尚千恩万谢地走了。严老爷悄悄叫过竹梅,很不放心地说,老七家的,建一座庙,可需要不少木料啊,咱家供得起吗?李竹梅淡定地说:“爹,您不用担心,我既然许诺人家,就有办法践诺,您想啊,化缘建寺,八字没有一撇,哪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十年八年,也不一定呢。”
第二年春天,李竹梅安排长工,育下十亩地的树苗子,次年在河坡沟边大量栽种楝树、杨树、椿树等速生树种,没等十年,树木都已成材。雁落寺的建设,也一如李竹梅预料,十年后才开工,一边建,一边化缘,前后二十多年才算完工。二十年间,严家的木材供应一直不断,直到完工,当初栽种的树苗都没有用完,严家没有花一个小钱另买木料,一如当初预计。
雁落寺落成,严家出了大力,在当地也出了大名。李竹梅的故事也不胫而走,传出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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