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舞而咏之 天府传奇

2008年，伦敦，英国国家博物馆前

浣花溪边濯锦衣课题组制图

司马相如琴台吟诗

文翁之文学精舍讲堂

锦江之畔锦官城

本报记者 吴亦铮/文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提要

在不久前召开的“世界历史文化名城：成都的历史记忆和现在”学术研讨会上，牛津大学博士、四川大学“世界文化名城建设研究课题组”首席专家何平介绍了正在孵化中的大型音乐舞蹈历史剧——《天府的传说》。

目前何平和他的团队正在探索用音乐舞蹈剧作为载体，以高科技手段对天府文化的辉煌记忆进行艺术加工和场景再现，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展示4500年美丽成都的精华与内涵。

日前，何平接受记者专访，详细讲述了天府文化对成都城市发展的意义，解析了世界文化名城如何运用文化创新作推动力，实现城市跨越的成功案例。

嘉宾

何平，牛津大学博士，四川大学“世界文化名城建设研究课题组”首席专家，教授，博导，曾为北京市特聘教授，中国世界近代史研究会副会长， 先后被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巴黎高师、澳门大学等校聘为客座教授，主要从事中西文化和艺术史、科技史、国际关系史研究，已发表《中国文明简史》《李约瑟难题再求解—中国科技创新乏力的历史反思》《西方艺术简史》《欧洲文化与国际关系》等近20本著作，以及《文明的观念和教化》等100余篇论文，目前正从事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欧洲重点大学对近代科学发展的贡献研究”，撰写《成都的历史和文化》英文版书籍。

对话

请为西蜀吟 风土爱弹琴

天府文化是特别爱好音乐、文学和诗词歌赋的文化，汉代成都是琴歌发展的沃土，唐宋时琴诗琴曲歌辞创作极为繁荣。

记者（以下简称记）：在您看来，天府文化与中国其他区域的文化相比，具备哪些独特气质？

何平（以下简称何）：我认为有以下五个方面。首先，天府文化表现出一种更加强烈的顺应自然，而不是破坏性地改造自然的生态文明观。这与四川萌生的道教“道法自然”的世界观有密切联系。最典型的例子是都江堰水利工程，它不是用大量的人力来修筑一个大坝阻断河流，而是修建一个鱼嘴形低矮分水坝，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巧妙地分流泄洪，整个水利工程与自然有机融合，造就了泽润天府大地2000余年的奇观。这种生态文明观与当前推行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理念可谓不谋而合，充分体现了古蜀先人的智慧。

其次，生活方式上表现出一种眷恋家园、闲适恬淡、知足常乐的风格，与道家哲学强调的清静恬淡、顺其自然、节制而崇德的观念是互补的。

第三，天府文化是特别爱好音乐、文学和诗词歌赋的文化。汉代成都是琴歌发展的沃土，文人雅士尤喜抚琴而歌，汉代文豪扬雄曾撰《琴清英》，备述琴人逸事。唐宋时，文人雅士与琴的关系更加密切，琴诗、琴曲歌辞创作极为繁荣。唐代诗人张蠙在《送友尉蜀中》里描写蜀人弹琴蔚然成风：“故友汉中尉，请为西蜀吟。人家多种橘，风土爱弹琴。”

第四，精神气质上，虽地处一隅，但并不保守，相反胸怀天下、敢为人先，并且自古以来就有一种浪漫主义的气质，在本土诗人李白、苏轼、陈子昂的诗篇中都可看到这点，这与四川河山雄伟壮阔的环境有关。

第五，天府文化是一个追求精神价值、向善和助人为乐的文化，这种文化传承至今，形成了成都这座城市包容并蓄的风格。

记：在您看来，诞生于成都的道教哲学和人生观，对传统文化影响至深。

何：对，道教诞生于成都，是川西平原的本土文化与中原文化和哲学思想碰撞融合后，在哲学和宗教实践上升华的结果。这个过程可以从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严遵的《老子注》以及扬雄的《太玄经》、道教创始人张道陵的《老子想尔注》等著述里看出个大概。在吸收儒学与黄老哲学后，巴蜀具有本地特点的自然观和原始宗教实践转化成了一种高级宗教。

成都文化在经历了两汉时期的第一个高峰期后，又在唐宋达到第二个高峰，表现在文学诗词、建筑、绘画和雕塑艺术以及宗教文化的高度发达，唐后期成都成为中国的“佛教文化中心”。文学方面，统计显示，西周到清代，四川籍知名作家总计139人，汉代有7人，隋唐五代有19人，宋辽金有73人。而在汉代，司马相如被称为“辞宗”和“赋圣”，扬雄是“汉赋四大家”之一，成都文学引领汉赋文学风格。

作为成都人 想一想佛罗伦萨

两座城市地理上虽相隔甚远，文化资源和底蕴却出奇相似，佛罗伦萨从一个小城靠文学艺术和文化创新成为一座世界文化名城，用了200多年，可以预见在信息爆炸的今天，成都在文创产业推动下将获得更持久的发展动力。

记：今天成都提出发展“三城三都”战略，用天府文化推动城市发展，您认为有哪些方面的优势？

何：文化是一座城市的灵魂，也是一座城市的精神资源。这种资源的体现，并不像自然资源那样直观，却比自然资源更长久、更稳定。一座城市的发展若是建立在自然资源之上，自然资源枯竭之时，就是这座城市的生命力走向终点之日。但如果一座城市的发展是建立在文化之上，那么即便没有自然资源，整个城市依然能够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和强盛的发展势头。

举个例子，意大利的佛罗伦萨，它是著名的世界文化名城，得益于徐志摩的诗歌《翡冷翠的一夜》（翡冷翠是对佛罗伦萨的旧译），使得这座城市在中国知名度也很高。14世纪前后，随着海上丝绸之路兴起，意大利许多城市都因为这条商业线路而繁华，其中受益最大的是港口城市威尼斯和热那亚，佛罗伦萨则因地理位置不佳，城市发展的客观条件不如威尼斯和热那亚。但在当时，统治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酷爱艺术，在其保护和资助下，佛罗伦萨聚集了大量的文化艺术名人，包括达·芬奇、但丁、伽利略、拉斐尔、米开朗基罗等人。这些艺术家在佛罗伦萨建立起了极其发达的文创产业，使得这里不仅成为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更成为欧洲艺术文化和思想的中心。直到今天，佛罗伦萨的文化旅游产业都非常兴旺，国际知名度和影响力都极高。

佛罗伦萨就是依靠文化而兴盛的最典型案例，即便是地理位置不占优、自然资源不占优的情况下，数百年后城市依然能够享受文化的滋养与供给，让城市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和发展动力。

记：成都与佛罗伦萨有相似之处？

何：在我看来，两城不仅有许多相似之处，而且综合来看，成都的各项条件比起佛罗伦萨更优越。

从地理条件来看，两者非常相似——成都地处四川盆地，周围高山环绕。佛罗伦萨则坐落在亚平宁山脉中部、阿尔诺河河谷，四周环抱着丘陵。另外，两者都无港口之便。

从城市历史来看，成都比佛罗伦萨的历史更悠久。古罗马时期，佛罗伦萨并不重要，彼时中国正处于两汉时期，成都已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城市之一，是一流的文化创新城市。

从城市的文化底蕴来看，两者都非常深厚。成都从两汉起就是五都之一，唐朝时成都是中国最发达的工商业城市之一，史称“扬一益二”；北宋时成都是汴京以外的第二大都会，发明了世界上第一种纸币——交子。而佛罗伦萨，则是“文艺复兴之都”，数百年来成为欧洲先进艺术文化和思想的发源地。

从历史文化名人看，与成都有交集的文化名人数不胜数，司马相如、扬雄、常璩、李白、杜甫、高适、薛涛、花蕊夫人、苏轼、杨慎、张大千……佛罗伦萨呢，也汇聚了大量的文化名人，除了前面提到的以外，还有多纳泰罗、乔托、莫迪利阿尼、提香、薄伽丘、彼德拉克、瓦萨里、马基亚维利等人。

可以说，两座城市虽然地理上相隔甚远，在文化资源和底蕴上却出奇相似，加上今天成都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天府文化的弘扬与推广、文创产业的建设与发展，可以预见，成都的未来将在文创产业的推动下，获得更加持久和高速的发展动力。

佛罗伦萨从一个小城靠文学艺术和文化创新成为一座世界文化名城，用了200多年，而在信息爆炸的今天，成都在充分利用现代化技术手段和传媒方式的前提下，对文化资源深入挖掘，定将收获事半功倍的效果。

让历史活起来

音乐很高效

放眼世界，许多国家通过音乐而将文化顺利输出，甚至做到了家喻户晓，比如俄罗斯的《天鹅湖》、维也纳的交响曲等。我们的天府文化需要这样的载体。

记：对于文化资源的挖掘以及文化产业的建设，可以从哪些方面入手？

何：文化名城必须要有与之相称的历史古建筑和街区。除了建筑，还应考虑如何“让历史活起来”。成都市近年来做了很多探索，比如举办主题活动、文化讲座等，让老百姓能够在生活中接触历史文化。我个人看来，还有另一种高效的文化载体，那就是音乐。纵观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文化，往往通过其经典的音乐就能将文化顺利输出，甚至做到家喻户晓，比如俄罗斯的《天鹅湖》、维也纳的交响曲等。我们的课题组目前就在探索用音乐舞蹈剧作为载体，以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展示天府文化的精髓和内涵。

记：为什么对音乐的表达有如此自信？

何：文化资源的发掘过程，其实也经历着一个从低层次到高层次的过程，低层次的文化资源利用大多停留在表面，比如做些简单的纪念品，做些似是而非的文化经营等，但从长远来看，必须突破低层次，要向高层次探索和迈进。

怎么做？道路千万条，但音乐无疑是适用性最好、传播力最快、影响力最大的方式之一。音乐好在哪里？其实并不只是一场表演，一首或几首歌那么简单，而是形成一整条具备相当活力的产业链，包括创作、制作、宣传、版权、演出等，带动诸如短视频制作、文化创意产业制作等新兴产业的快速兴起，可谓一举多得。

记：音乐舞蹈历史剧的灵感从何而来？

何：灵感来自一次震撼。有一次我在河南开封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欣赏了一场与宋代历史文化相关的音乐舞蹈剧，剧情在湖光山色、宫殿游人的衬托下展开，勾起观众对北宋两百年的美好记忆，让人不知不觉对北宋首都开封肃然起敬。大型音乐舞蹈表演剧目的意义和承载的文化内涵，可以说是无可替代的。

当时我就想，成都的历史和文化成就如此灿烂，但就缺少这样一个以音乐舞蹈来展现自己的项目，确实太遗憾了！无论如何，我们也该尽力打造一个。

记：你们正在打造的《天府的传说》目前是怎样一个情况？

何：我们通过对天府文化进行挑选和浓缩，将最值得记忆的辉煌片段提取出来，再进行艺术化的加工，目前共设置了八个章节，分别为《序曲·战洪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蜀汉演义》《唐时成都》《成都的诗情画意》《音乐成都》《壮士出川》《尾声·美丽成都》。

其次，我们计划在音乐舞蹈剧中，融入高科技数码手段进行演绎，比如用7D全息投影技术，让部分历史场景活生生地再现于舞台，让诗人们在历史成都的虚拟现实中游览、吟诗，给观众以身临其境之感。

目前各项工作正在积极推进当中，相信这台音乐舞蹈剧将对传扬天府文化起到有力的促进作用，我们也有信心打造出一个精品，因为天府文化有大量的优质音乐资源可供发掘。我们也有信心在2021年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之前完成这个项目。希望它能够顺利孵化，起到应有的作用，完成应有的使命。

手记

2019年6月4日 成都

初见何平教授，是在“世界历史文化名城：成都的历史记忆和现在”学术研讨会上。会议开始前我拿到一份资料，上有多位学者发言的内容纪要。其他学者的资料，大多围绕自己的研究成果和发言内容展开，而署名“何平”的资料却是《天府的传说——大型音乐舞蹈历史剧》的（征求意见稿）。我顶着无数个问号翻开资料，却不由自主地被其中的内容吸引。

这台音乐舞蹈剧从先秦、两汉、三国、唐宋、明清、近现代等不同时期，通过不同的人物、故事，以音乐、舞蹈和诗歌的形式，将天府文化的精髓与内涵融入其中，再以观众喜闻乐见的形式进行解读和演绎，虽然内容还在筹备阶段，但文字中流露出的精彩与风流，依然让人眼前一亮。可以想象，这台音乐舞蹈剧正式亮相后，将成为成都以及天府文化最吸引眼球的名片之一。

用音乐来解读天府文化，与成都市提出的发展“三城三都”（世界文创名城、旅游名城、赛事名城以及国际美食之都、音乐之都、会展之都）战略是非常契合的，而且相比其他展现形式，音乐无疑更具吸引力、感染力和传播力。

遗憾的是，因为会议安排、时间原因，何平未能在会上对这台音乐舞蹈剧展开详细阐述，在文化与城市发展的关系上有所涉及，但许多独到之处也未能尽述。因此会议结束后，我就和他约了访谈。

面对面的交流，主题还是围绕天府文化，谈到天府文化的与众不同，谈到文化对城市发展的意义，世界文化名城的成功经验，最后谈到如何利用天府文化推动成都城市发展，以及正在打造中的大型音乐舞蹈历史剧《天府的传说》。何平教授的博学广闻、严谨细致让我从交谈中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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