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盐说》的民族性探析

■赵泓

[摘要]

刘裕国先生等的长篇历史小说《蜀盐说》，在大量翔实史料的基础上，以“世界第五大发明”—卓筒井的发明为主线，展现了一段千古传奇，再现了北宋庆历年间尖锐的社会矛盾。作品在百姓与贪官污吏的斗争中，在人与自然的搏斗中，充分展示了中华民族的性格与特性，讴歌了勇敢坚强、智慧创新的劳动人民，展现了关怀民艰，心忧天下的传统士大夫精神，同时具有诗性的民族审美意蕴，该书也体现了作家作为文化工作者的责任和担当。

[关键词]

《蜀盐说》；民族性格；民族精神；诗性审美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一个地区的发展史，可以看作民族发展史的缩影。刘裕国先生的长篇历史小说《蜀盐说》，将艺术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完美结合，以川中大英卓筒井的发明为主线，再现了北宋庆历年间尖锐的社会矛盾，广泛而深刻的勾画出这一时期中国社会的历史长卷。作品正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中，在百姓与贪官污吏的斗争中，在人与自然的搏斗中，充分展示了民族性格与特性，讴歌了艰难生存环境下中华民族的优良性格，展现了以天下民生为己任的传统士大夫精神，具有浓郁的古典文化意蕴，也体现了作家作为文化工作者的责任和担当。

一、生存环境与民族性格

在中国历史上，盐一直都是非常重要的商品，它不仅与人民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更曾数度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正如小说中的县令肖斋所言“盐是江山社稷，盐是天下基石”。小说虽是以大英卓家庄的农民为主人公，以卓筒井的发明为故事主线，但关注的却是当时的贪腐问题、民生问题及国家政策，将作品高度上升到了民族、国家的未来发展层面。

小说描写了以成都盐茶道布政使吕武为首的贪官污吏种种劣迹：掌控蜀路盐茶征收、调拨、课税的生杀大权的吕武，贪污腐化，他的书房没什么书，却摆满了各种古玩，地方盐务吏来求盐，不管是不是该划拨都要先奉送足够分量的银两或古玩；长江县盐务吏徐长久与大英官盐井场主田横才互相勾结，强迫农民去盐场工作，忽视盐场岩壁漏水等危险信号，最终酿成盐井塌方、近百名盐工命丧黄泉的惨剧；田横才经营的官盐铺恣意涨价，短斤少两，将盐卖出天价，文中张铁匠愤然的说“田家盐铺的盐价一天涨三次”。在这样苦难的岁月中，大英场的人们顽强的生活着，他们勇敢坚强、智慧创新，始终保持着美好的情怀和可贵的品质，最终苦尽甘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些性格特征都通过小说情节显现了出来。

勇敢坚强。这个性格的典型人物是主人公卓童。卓童的父母死于一次盐场事故，养父也因事故致残，他一个人挑起生活的重担，运送官盐时，路遇饥民，冒着被处置的风险将盐分了两袋出去，事后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做盐工时，他发现盐井壁渗水，不顾田横才威胁，带头疾呼不要下井，保护了一部分盐工的性命；为了让乡亲们吃上盐，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开挖盐井；多次被捕入狱，甚至有性命之忧，依然毫无畏惧，只担心病残的父亲。还有一个代表人物是贩私盐的秦汉，他曾是一个盐工，盐场出事后侥幸逃生走向贩卖私盐这条路，被官兵追杀坠下悬崖后被卓家庄的人救下，协助卓家庄的人一起打井，卓童被捕后积极组织营救。小说中的女性也是勇敢坚强的，不惧官兵勇救秦汉的杜四娘，不畏强权、遇事冷静的青梅……面对困难，卓家庄的人们众志成城，面对生死，他们团结一致。这样的性格也是中华民族的总体性格之一。

智慧创新。在官盐难买、买不起，私盐买不到的情况下，卓童萌生了自己打井的想法。为了逃避官府追查，同时又受撬窝的启发，卓童和乡亲们决定放弃传统的大口井，打一口小井。在毫无前人经验的基础上，大家只能一点点摸索着前进。在打井过程中，为了省力，他们在井架横梁上套了一个能转动的滚筒以减少摩擦；新做的凿钎不慎掉入井中，他们打制了弯镰一样的铁夹，卡住凹槽将其提了出来；出盐卤后，为了防止井壁垮塌，他们用楠竹做套管，掏空竹节，再一根接一根下到井里，直到坚硬的地方；如何提取也是个难题，大家借鉴取井水的办法，用竹筒取卤水，后来又改进了方法，仿造纺纱车的轱辘样式，制造了专门取卤的“羊角车”；盐井漏水污染了盐卤，他们把套井壁的竹管提上来，在每个接头上缠绕麻丝加上桐油石灰，隔绝浅层的淡水进入井内；为了凿更多的井，又制造了凿井对架子，根据舂米的杠杆原理，用脚蹬代替手拉凿井；为了扩大规模，还修了专门的盐灶房；为了加快盐卤浓缩的办法，搭了一个工棚一样的棚子，将盐卤泼到上面，使其在阳光下蒸发……总之，卓家庄的人们遇到了许多问题，且都是没有任何前人经验的新问题，但他们都凭借着劳动人民的智慧解决了。

二、文化传统与民族精神

中国知识分子的主流传统是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己任。这样的传统最早可追溯到屈原，他苦谏触怒楚王，被逐出郢都，流放之际仍记挂祖国及人民，写下了千古名篇《离骚》，这一传统在中华民族的数千年历史中延续下来。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和韦应物在《寄李儋元锡》中的“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可以说代表了中国知识分子对国家及人民的一种基本态度。关怀民艰，心忧天下、匡时济世，正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内核。

在小说中，体现这一民族精神的重要人物之一是北宋大学士苏轼。这位出生蜀中的文学家、书法家、政治家，虽年少及第却仕途坎坷，但他始终保持淡然心态，写下许多传世名篇，其中不乏以知识分子的责任感记录历史的作品，如他的杂记《蜀盐说》就详细记录了当时蜀中“筒井”的制作和取盐过程，文中写道：“自庆历、皇祐以来，蜀始创‘筒井\’，用圆刃凿山如碗大，深者至数十丈，以巨竹去节，牝牡相衔为井，以隔横入淡水，则咸泉自上”。据考证，苏轼所描述的“筒井”与大英卓筒井完全相同。在小说中，苏轼游历蜀中，他来到长江县城，看见街上虽是人来人往，但商铺冷落，气象萧条，路人个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有一个大汉挑着半筐红薯，三步一歇、五步一搁。苏轼上前询问缘由，大汉回答没有吃盐，经过多处走访，苏轼了解到了蜀地盐荒的严重性。在小说中的后半部分，正是因为苏轼的不懈上书，道出蜀地食盐的困境，“蜀地海远，食盐匮乏，仅以凿井取之……百姓长时食淡，体力不支，到处都是白发少年”，使得仁宗放开了盐业生产和流通体制，放宽了对民间打井的限制，进行了三司改革，实施了盐务新政，卓童才再次免于牢狱之灾，蜀地盐荒问题得以根本解决。小说中还有一个心系百姓的县令肖斋，作为长江县县令，他清廉，不为田横才的贿赂所动，因此被徐长久等人记恨在心，伺机报复，被革职后几乎没什么行李；他爱民，将公堂上的“正大光明”替换为“天下民生”，在得知卓家庄私自打盐井后，怀着矛盾的心情给予了支持，田横才等人将卓童私自押回县衙，他一直引导着卓童的回答使其最终无罪释放，还借机惩戒了田横才；即使是被罢官革职，削发为僧后，他也关注着盐井发展。正是有了肖斋这样清廉爱民的好县令，徐长久、田横才等人对卓筒井的阻扰才没有成功，正是有了苏轼这样心系百姓，心忧天下的大学士，卓筒井才得以大力推广，并被封之为“天下第一井”，流传至今。苏轼和肖斋完全体现了中国知识分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精神。

刘裕国先生对卓筒井的关注，以此为题材创作的文学作品的问世，也是这样的民族知识分子精神的延续。2013年，刘裕国先生创作出版了一部电视文学剧本《太阳井》，可以视为这本小说的前身。谈及创作《太阳井》的缘由，刘裕国说，“想通过像《太阳井》这样一类作品去影响一些人。当人的理想信仰、民族自豪感欠缺时，我们文字工作者就应当有一种责任和担当。”2006年，卓筒井井盐深钻汲制技艺被国务院列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13年，卓筒井被国务院列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笔者作为刘裕国先生的同乡，虽很早就知道卓筒井的存在，却并不十分清楚其制作及取盐过程（相信还有更多的人不知卓筒井为何物），读完小说在感叹家乡先贤智慧的基础上，庆幸有这样的文学作品问世，使得这项伟大发明能以这样诗意的方式继续流传下去，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项“世界第五大发明”。

三、诗性的民族审美意蕴

作家会在作品中体现出自己的审美倾向，作为一部反映古代科学技术成就的作品，《蜀盐说》的专业技术毋庸置疑，同时它还具有中国古典美学风韵，带有诗性的民族审美意蕴。具体体现如下：

一是引用了大量的古典诗词。如大学士苏轼来到长江县城，在船头吟诵《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表达了游赏中欢快、闲适的心境；长江县县令肖斋忧虑长江县民生疾苦，经常借诗抒发忧思，如他得知卓家庄盐井出盐卤后，喜忧参半，喜的是百姓终于可以吃上盐了，忧的是他支持百姓私打盐井终将被牵连，不知盐井能否被发扬光大，他引用了贾岛的《长江题》来表达苦闷之情；苏轼来到长滩寺，看到削发为僧的肖斋在枫叶上题写“民生”，苏轼先引用贾岛的《题诗后》：“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然后仿照这个格式即兴作了一首，“二字三年功，民生在心中，桐叶胜宣纸，不赏枉书翁”，彰显了肖斋的情怀，增强了小说的诗意。

二是景物描写富有诗意。如对卓家庄的描写，“卓家庄的东面是一片竹海。竹林像一座绿色的宫殿，由千万个修长挺拔的圆柱子撑起来。竹林里鸟儿多极了，它们能同时唱几十支不同的歌。卓童独自一人在林立徘徊，一阵晨风吹过，叶尖的露珠珍珠般滚落下来，像下了一场小雨……霞光透过枝丫的缝隙，筛子一样漏在林子里”。在这里，通过比喻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不仅烘托了人物内心，而且还营造出了一种诗意氛围。此类描写在小说中随处可见，如写灵泉寺“始建于隋开皇年间……寺庙依山而建，临江而立。苍松古柏，绿树成荫，幽静怡然”，寥寥数语，一个千年古刹跃然纸上。

三是对民俗的描写。小说中展现了许多有趣的民间习俗。卓童在竹林里捉到一只竹鸡，他送给青梅，告诉她“竹根菌炖竹鸡最好吃”。卓家庄吃不上盐，族长天天三炷香，求祖先保佑，“老族长跪地拜祭，嘴里念念有词……祈祷完毕，匍匐在地，又是一连三个响头”。无奈之下卓家庄准备打井，确定好地址后，先举行祭拜地脉龙神的仪式，“祭坛上摆放着猪头、全鸡和一坛黄酒”，主持仪式的人“从竹篮里拿出菜刀，先在鞋沿边擦了擦，然后抹向公鸡脖子”，让鸡血在地上串成一个圆环后，再把公鸡放在祭坛上，点燃香蜡纸钱，主持人念念有词，最后将黄酒浇撒在地上才算完结。在打井过程中，出现了天然气，无意间被火石点燃，火龙从井口腾空而起，大家以为惊了地龙，于是族长带头，大家一起祭拜。民俗的描写使人感受到中国的传统风情，增添了作品的诗意。

自北宋以来，卓筒井已在川中大地上屹立了一千多年，并流传至乐山、自贡等地造福着更多的川蜀人民。在民国时期卓筒井依然产盐量惊人，仅大英卓筒井镇就拥有108个灶房，年产盐4000余吨，销往四川各地。这种传统的制盐工艺一直持续到20世纪60年代才告一段落。就文学创作而言，如本书序言苏显龙先生所言，“有关这一题材的史料并不十分丰富”，但我们的科技发展需要这样的总结，我们的文学世界也需要这样的作品。因此，刘裕国先生以其文人知识分子的责任和担当撰写出版的《蜀盐说》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值得更多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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