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漱泉茶楼上了川剧启蒙的第一课

○温志航

过去，春熙路南段有饮涛茶社，北段有漱泉茶楼。这漱泉茶楼与原“三益公”即后来的新闻电影院遥遥相对，一楼一底，茶楼位于二楼，是成都人爱去的小憩之地。过去，老年人早上去锦华馆的“温泉浴室”泡澡之后会来这里润喉爽口，总府街“朵颐”“竟成园”的食客酒足饭饱之后会来这里漱涤荤腥，“三益公”的川剧演员与良朋好友会来这里相对晤言，“上班族”工余之暇会来这里用5分钱买一碗芽茶消除一天的疲劳……

60年前的一个星期天，我牵着父亲的衣角，沿着木梯登上这座茶楼。在一楼的楼梯口，我看见一根粗麻绳正拉着一个动滑轮，一把冒着热气的铜壶从楼底的老虎灶上冉冉升起，一堂倌伸手接过它，便朝店堂奔去。顿时，一股灸人的热浪向我扑面而来，那茶香、烟味、人味、叫卖声，混合成一种特殊的温暖气息，洋溢在店堂里。近百张小黑方桌，几百把柏木硬板茶椅，把这座古色古香的老式楼庭挤得水泄不通。掺茶的堂倌右手提着一把紫铜茶壶，左手卡着一二十锡制茶船和白瓷茶碗，满脸微笑地奔跑在茶楼大厅，随着顾客“这儿来两碗茶！”的吆喝声，堂倌走进茶桌，左手一扬，“哗”的一声，茶船撒出，抛在桌面，只听“哚哚哚”几声，茶碗飞快地稳坐其上。眼明手快的堂倌手臂挽住铜壶，一道银瀑从铜壶飞流直下，他再用幺指姆把茶盖一勾，茶碗被盖得严严实实。此时，叮叮当当的砍麻糖的声音，“花生糖——空花糖——苕丝糖”的叫卖声音，“买广洋针、鞋底针、一角钱一板”的推销的声音，四川竹琴婉转低回的演唱的声音，一齐汇成了颇具成都地方特色的“市井”音乐，那浓郁的川腔川味川情至今仍回荡在我的耳畔。父亲好不容易在靠街面的一方找到座位，他浓眉下深藏着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那里面饱含着无限的慈爱，他宽大的嘴角上浮着微笑：“乖乖，坐下来，我们看街街！”透过屋檐下竖立的栏杆，我向下俯视，古老的春熙路展现在我眼前：一条别致的老街，商店鳞次栉比，行人熙来攘往，给人欣欣向荣的感觉。我抬头看对面“三益公”的大黑板上，用白粉醒目地预告着节目，父亲边念边解释：“对门三益公上演的川剧，有《夫妻桥》《评雪辨踪》《白蛇传》《柜中缘》……”我年幼无知，自然听不懂这些东西。由于耳濡目染，不久后陈书舫、竞华、杨淑英、萼英、易征祥、晓艇、筱舫这些名字便一一烙入我的脑际。我在这里算是上了川剧启蒙的第一课！我至今还记得，这茶楼中有一位“侏儒”，他走路一拽一拽，像鸭子似的，手上端着一托盘，盘内装着用红纸折成的“彩头”，欢迎茶客随手任拈一条，他拆开一看，便是“点”的“戏”，他便立即又比又唱地亮开了嗓门。一阵川剧的唱腔，咿咿呀呀，余音绕梁，唱念做打，有滋有味。父亲说：“唱的川剧《王三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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