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现实越容易眩晕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时隔三年终于公映，仍旧保持标志性的“娄式”手持摇镜头以及“情欲”主题。在第六代导演集体转型的大潮中，对边缘群体的关注以及对人性、情欲的捕捉和刻画是娄烨的影片一以贯之的特点。

影片在题材选择、叙事、人物的定位上显然跳出了娄烨之前的模式。其题材属于悬疑犯罪片，融入了商业元素。与娄烨的《浮城谜事》相比，具有更为宏大的叙事背景，由对边缘群体的关注转移到主流群体，所涉及的社会议题也极具尖锐性。但即便是披着商业化和悬疑犯罪片的外衣，也丝毫掩盖不住其内在的批判精神。其叙事方式采用多视角、多时空模式，利用时空转场的巧妙性形成一个逻辑严密的闭环，可以说是娄烨影片中迄今完成度最高、剧情最满的一部。其叙事节奏也十分紧凑，加之浅焦近景的手持摇镜头和大全景航拍，快节奏的眩晕所带来的失重感跃然银幕之上，迅速奠定了影片的感情基调。

影片的时间跨度达二十四年，但娄烨的意图并不在于展现时代变迁，他所要表达的核心仍旧是在时代漩涡中不停旋转、挣扎的人。虽是悬疑片段结构框架，但剧情侧重点并不在于告知观众到底是谁杀了谁，而是感受时代的脉搏和欲望的膨胀，由此回归到人性。从这部影片中明显可以看出，娄烨不再满足于 《苏州河》《颐和园》《浮城谜事》以及《推拿》等影片三角关系的设定，也不再拘泥于 《春风沉醉的夜晚》以同性为圆心的多角关系，《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将人物关系再次复杂化，形成三对交错的多角关系。

娄烨影片中的影像多是潮湿阴暗的，情欲多是压抑痛苦的，陷入其中的人都处于一种游离、焦虑状态，这种在压抑中挣扎的情感状态就如同一朵“雨做的云”，最终势必要在狂风过后倾盆而下。娄烨从未通过历史事件去呈现某一时代，而是借用对情欲的展露来完成，陷入欲望中的人身上体现着时代的烙印，体现着娄烨对于那个时代的理解。二十多年的社会变迁，断壁残垣的城中村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共同构成了广州这座城市的风云变化图景，风云雨三者与宏大的叙事背景相结合，完成了娄烨对于时代气息的捕捉。

影片中三个主要女性角色林慧、连阿云以及小诺，分别代表着女性意识觉醒的三个不同阶段。

林慧，大学时代就是交际花，私生活混乱、未婚先孕等是其反叛精神的外在体现。而婚后的林慧在改革开放大潮中曾经营一家服装店，想要自力更生做出一番事业，但还是没有摆脱对男性的依赖。林慧怀了姜紫成的孩子，姜紫成远走，林慧选择默然接受，并转眼嫁给了老实人唐奕杰。唐奕杰知道了真相对其施暴甚至将其送往精神病院，林慧也只是用文身掩盖伤痕。姜紫成回来，林慧则重新回到姜身边成为其情妇。杨家栋参与调查案件，林慧又甘愿充当姜紫成的棋子。连阿云威胁姜紫成时，林慧又带上凶器前去寻找昔日好友。这个本该最具反叛精神的女人，心理上从未摆脱对男性的依赖，致使男性角色始终在其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

连阿云则是女性意识的第二个阶段，也是最难跨越的一个过渡时期，这个阶段女性意识已经初步觉醒，意识到需要对男性的主导地位做出否定和批判，并有意识地开始构建自我的主体性，但通常其所处的现实语境不足以支持其反叛的主体性，于是便会形成两种较为极端的方式，即强烈的反抗和自我封闭。连阿云属于前者，她跟随姜紫成从台湾地区来到大陆，在他一穷二白的时候陪伴他，帮他洗钱甚至不惜出卖色相为其争权夺利。这个第一次见面就能为了自己与一帮人拼命的男人，在连阿云的生活中同样也是占据主导地位的。连阿云与林慧最大的区别在于她对不平等的现实语境的反抗，当连阿云意识到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一个替代品后，她毅然决然选择鱼死网破的方式与姜紫成主导的男性语境做反抗，最终成为多角关系中的牺牲品。

林慧的女儿小诺是女性意识的第三个阶段，这一阶段的女性摆脱了二元对立与身份束缚，不再拘泥于身份认同和阶层对等，开始追求人格的独立和自由。意识到自己对杨家栋的情感时，她做的也仅是将 “我喜欢你”告知杨家栋，不哭闹不纠缠，以相对独立的姿态处理感情问题，包括在与母亲、生父、养父的关系中，小诺并未因自己尴尬复杂的身份而矛盾，也并未去寻求身份认同，相反她能够正视个体间的差异。在复杂的多角关系中小诺表现得更像是一个局外人，虽然内心对亲情极度渴望，但外在态度却一直模棱两可，直至得知连阿云死亡的真相与养父的那场打斗才使得小诺情绪升级。从唐奕杰死后小诺冷静的表现以及对林慧、姜紫成的态度中，可见其对林慧、唐奕杰、姜紫成都不信任，她所追求的无非是高度自由化的女性主义。

娄烨曾称：“性或爱情看起来是很隐私……但是从它开始，可以延伸到很多问题，看到人性的东西，看到社会背景的东西。”娄烨用复杂的人性编织了一张网，间接捕捉时代的气息，将个体情感纠葛引入时代漩涡。对比娄烨以往的风格，《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还是多少有些遗憾的，继续期待《兰心大剧院》。

李婧

（作者简介：李婧，山东艺术学院传媒学院2017级电影批评方向研究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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