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为己两蹉跎

读完洪兴祖《楚辞补注》，已至庚子岁末。常言“境由心生”，是年“时有风雨乱书声”，难免“心随境迁”，由是读书也时随心情“见异思迁”。此种状态，令人感喟良多，可用冯至诗句“为人为己两蹉跎”概言之。

翻看一下笔记，今年读书32本，与往年相当。阅读范围渐广，而钱锺书先生著作或相关研究依然是首选。此类以阅读时间先后为序，计有6种：龚刚《钱锺书与文艺的西潮》、钱锺书《容安馆札记》（三册）、钱之俊《晚年钱锺书》、牟晓明范旭仑《记钱锺书先生》、范旭仑《钱锺书的性格》和许渊冲《书信里的逝水年华》。另有几本以俟来年。

原以为《容安馆札记》此生只合摩挲展玩一番，而有幸读完，虽略去外文，也已大大出乎意料，如同从旧衣口袋内摸出几张钱币那般惊喜。近些年研究《容安馆札记》者，因我见闻寡陋，主要有范旭仑和王水照两位先生，但未深入，可见学界重视不足。试以《管锥编》为例。毫无疑义，《管锥编》之“蓝本”正是《容安馆札记》，因此后者将为研究《管锥编》以及《谈艺录》《宋诗选注》等著作提供全新视角，也为揭示钱锺书学术个性和学识精进轨迹打开一扇窗口。而其一九七八年《序》所谓“初计此辑尚有论《全唐文》等书五种”，今检《容安馆札记》，自第729则至743则，其间共有七则是“复读”《全唐文》笔记。除此之外，唐诗宋词元曲等，札记里均有论述。颇为遗憾，钱锺书先生生前未能如愿将之“理董”出版，因而《容安馆札记》之学术价值可以想见。若再添上《中文笔记》和《外文笔记》，钱锺书研究可谓任重道远。今年新著，以王水照《钱锺书的学术人生》和钱之俊《晚年钱锺书》最为厚重。范旭仑与许渊冲所著均是薄书，便于携带阅读。现抄《钱锺书的性格》读后记如下：钱自称为“一束矛盾”，范欲将此矛盾之束解开，广征资料，笔挟风霜，以“迹”显“本”，文与史遂不复分辨，所谓“恪遵”钱法写钱也。或谓之以钱文证钱亦可。（2020年11月23日）

受赠著作虽不可期，但奉到必读。本年计有9种：林赶秋《古书中的成都》、罗晓晖冯胜兰《追求更高品质的阅读教学》、程丽华《语文点拨教学法的创建、传承与发展》、任明新《〈人间词话〉评注》和《我们爱读唐宋词》，以及钱之俊《晚年钱锺书》，尚有庞惊涛《青山流水读书声》、罗鸿《此地有名》、孙文光《尺素风谊》三本，明年再读。师友惠著，亲切有味，读其书聆其教，可补面晤不易之憾。

古典一直是心之所好。陆续读完《孟子》《道德经》《淮南子》《楚辞补注》，虽然浮光掠影，而沿圣贤先哲之心灵轨迹作一次旅行，在我是“补课”。因此每读一本，宽慰一分，若有吉光片羽映在脑海心波，更不可求。其中《楚辞补注》与《容安馆札记》一样，曾一度归入存而不读之列，竟然也会收获望外之喜，读书之乐，此为一端。所附后记略云：

此书屡读屡止。今年决意再读，虽然数度因故暂停，终于岁末读毕。总印象：开卷触目凄凉，掩卷满怀悲戚。以至近日江边散步，如同行吟江畔。而对屈原评价，最折服者为钱锺书先生一段读感。兹抄于此：“读‘又何怀乎故都’而试合卷揣其下文，必且以为次语是《魏风·硕鼠》‘去女适彼’之类，如马融《长笛赋》所谓‘屈平适乐园’，安料其为‘吾将从彭咸之所居’，非‘远逝’而为长逝哉！令人爽然若失，复黯然以悲。盖屈子心中，‘故都’之外，虽有世界，非其世界，背国不如舍生。眷恋宗邦，生死以之，与为逋客，宁作累臣。”

若“自传就是别传”，则他传亦是自传。（2020年12月30日记）

钱先生“读感”见《管锥编·楚辞洪兴祖补注·离骚》。“他传亦是自传”可参杨绛《我们仨》“不愿去父母之邦”“仰人鼻息”云云。

自同事毛虎民老师担任本校图书馆长之后，对于学校藏书逐渐有所了解。《张爱玲全集》之《倾城之恋》《半生缘》《怨女》，《鲁迅全集》之《朝花夕拾》《呐喊》《野草》《彷徨》等，已通读一过，余下将赓续以终，不定时日。以上所列，加之李汝珍《镜花缘》和法布尔《昆虫记》（正在阅读中）等，因教学所需，纳入阅读范围。无论是重读还是现读，皆作笔记。

因梦竹推荐，涉猎著作有《巴赫金全集》（第三卷）、汪晖《声之善恶》、王德威《史诗时代的抒情声音》和何朝晖《晚明士人与商业出版》等。何朝晖著作专业性较强，多为材料罗列，殊乏趣味，读后于出版业有“古今一概”之感。其他几部均能开阔视野，启思益智。特别是《史诗时代的抒情声音》，各章译者不同，而读者却能感受到王德威论文之抒情性，观点新颖不说，文风也“别开生面”，诚为佳著。

另有若干本，也暗示本年读书方向已偏。若再读十年，也只是多读三两百本，每念及此，心有不甘，何况“偏向”之后！

“灯前目力虽非昔，犹课蝇头两万言。”且享受这种读书过程吧。

阿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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