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控》到《风口》——吹你来的是什么风？

读小说，最忌讳问故事的真假。在我的身份是创作者时，总会有不绝如缕的人问我，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这个主角，就是你本人吧？虽说大道理讲，故事源于生活，好的创作者将它修饰得比生活高，更好的创作者把它化得比生活还要生活。

这二者是不同的：因为生活，往往不那么高——它就在尘土里。

因而每个略有抱负的创作者都会回答那个真假的问题：每一个角色都是我自己，又都不是我自己。在我的身份还存在于尘土的气息中时，这本书就是我，我是你，你是众生。

令我这番言论差点立不住脚的是，我手中的这本《风知道》，在后记描述的五年创作历程中，有意无意地流露了真假的转变。

真诚不掩饰的，泾渭分明的真假——

从创作主体，到作者心境。

◎彭梓君（成都）

《风控》：我们见证的是过去还是未来

没有按照顺序阅读的坏处就是，在我首先读了系列的第三篇《风口》后，再接着读《风控》，我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坐立难安。作为整个系列的第一篇，距今已有五六个年份的开篇之作，这篇文章的精神显得锋利而具有攻击性，不似第三篇奇人异录的笑谈倾向，这一篇明显很强硬——像是我吃朝天椒，有一天被辣到怀疑人生，我后来与作者谈起此事，作者问，有多辣？舌头发烫吗？头疼眼花吗？我说不记得了，我只知道不要再吃；但作者说，不行，你得记住它的痛楚，然后将头按进辣椒盆里，再吃上一嘴。

这样真实的烦忧与苦痛，如何叫人不坐立难安呢？

吴春华的文字就在典型的尘土里：不是泥土，泥在乡山，而尘在最微末的城市，带着工业社会的呼吸，和汽车的尾气。

令人意外的是，这篇如此切身的文章，竟然出在五年前——要知道，越要感同身受的文字，理应越接近人群本身，这种接近是包含时间到空间的，因为为了继续生活，人们必须选择不断遗忘；而要引发共鸣，首先是要快速成文投入进群众；但时隔五年，我依旧可以借助这篇文字的跳台陷入自己的情绪，她每描述一个人，我都在眼前浮现出熟知的脸。

真难以想象，五年间我们似乎在停滞不前；也或许是，这个时节的人群经历了太多，其间囊括了经济快速发展的时代红利和金融媒体行业骤然面临的冲击。五年来的分秒，我们都难以忘怀。

《风知道》：在片段中开拓的现实世界

如果说，《风控》描写的是表面上全然的真，那么《风知道》着重渲染的就是全然的假。有什么比视角是一棵树还更讲究的呢？至少在我初中二年级后的作文里，我就开始羞惭于讲“我是一棵树”“我是一株草”这样的话来开启我的文章，而十年后的大学四年级，我竟然对此写法津津有味起来——所谓大拙便是大雅，麻布口袋永远要讲究穿在谁身上。

这篇文章的背景就不再是金融理财投资负债了，作为一棵种在小区的树，描述重心就自然而然转移到工作之外的生活：从物业与群众，领导与司机，闺蜜与丈夫，隐秘的青睐，躁动的欲望，暗藏的深流；有时候当你觉得琢磨不透什么的时候，会不会并不是自己的眼界不够广，想简单点——或许背后本就是些不正统的蝇营狗苟。

我真是甄别不出《风知道》的主人公是谁，或者说出彩的角色是谁；受制于第一人称“树”的身份，故事的叙述定然不会分外丝滑，它更倾向于片段式的讲述，一会儿是记者“张驰”，一会儿又是司机“郭亚辉”，因为无法言语的“树”是一个天生的守密者，那么秘密，自然是越丑恶越正宗；人的天性如此，他们与丑恶斗争，却又总是在静谧处一败涂地；纵使唾弃丑恶，却又没什么比丑恶更令人相信——因而这样离谱的上帝视角：一棵树，如此的假，却令任何描述办法都望尘莫及地彰显出真实来。

《风口》：活着，我们像极了彼此

在写这篇读书笔记前，我曾偷偷作了弊，去私下问询了作者的创作心境是不是变化良多；因为从题材上讲，一、三这两篇文章是类同的，和第二篇天然地显示出表面上的嫌隙，但如此相似的创作出发点，给人的阅读感受又如此相去甚远，令人只能揣测于精神内核的由衷升华——因为这篇文章的字里行间就透露出一点：tellajoke（讲点笑话）。

作为一篇正统的中篇小说，《风口》篇幅不小，却毫不冗长，看似无关的情节、人物设置、个人心理描写，都是为构造一个足够真实的社交圈而服务。以“我”的视角，依时间轴进行叙述，其间的示例，例如炒股，给子女在大城市买房，开融资公司，资金快速膨胀又快速流失，负债人卷款跑路甚至不堪重负逼上绝路等，极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

主人公“李斌”这个角色设计得很真诚，有些讨厌又有些可爱，十多年的物质欲望、家庭负担、同行刺激，足够令一个人变成与过去旁人的认知中完全不同的人；但这些变化其实是存在于这个人的性情和价值观里面的，也可以说这样的发展轨迹是必然。这是人类社会的共识。但作者的高明之处就是她在短短数行字句中将这个人物的发展端倪巧妙地镶嵌进了状似无意的言语中，待到后文的直接描写时，读者才幡然醒悟其间绵延的“草蛇灰线”。“李斌”此人，看似是站在“风口”的茫茫众生中的一位，但他却带着极大的主角光环，总是悬崖勒马，又老是“命”悬一线，几经辗转，虽然全身而退，但已磨得人已然沧桑而执拗;结尾走投无路时横空出世的巨额彩券，和呼之欲出的答案，颇有一点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

至此，这个小说集的发展脉络就循序清晰起来，从块状的真，到触目的假，再到此时的戏谈——用第一人称讲别人的故事，总是裹挟着朦胧的传说感，左右都是道听途说，谁所谓真假。

或许是我的问题过于幼稚，作者对它只是笑而不谈，转而反问我为什么；我对为什么的思索何其浅薄，只能归因于阅历与成长：任何年龄，人都在成长。而令人欣喜的不只是人的成长，还有文字的成长。

我回答她说，因为我就是这样的，碰巧我还在大肆吸纳周遭的影响，吞吐生活给我的改变，所以大概一年半载，我的文字就会产生一些肉眼可见的变化。从稚嫩到渐渐成熟的过程是大概率人人都有的，但像这本书的时间轴一样，在已然成熟之后，不仅要保持同等程度的敏锐，还要有所进益，并且是如流而不落于时代的进益。

大抵二十年后的我，如是足矣。

吹你来的是什么风

行文至此，言语已尽。或许还是要切身阅读，才能在十余万字的言语中，找到写你自己的那一句。到时你不妨再返回告诉我，这人世间万千的风，吹你来的是哪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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