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两岁的孙女站在医院门口,陶传金和老伴脸上写满焦虑。本报记者贺少成 摄
编者按
“全国人民上协和”,这是新华社2005年一篇报道的标题,反映了全国人民挤在大医院看病的窘境。时至今日,医疗体制改革步入深水区,这种状况是否得到改变?
本报记者日前遇到从安徽来北京看病的一家人,记录下他们在一家大医院看病过程中的焦急、彷徨和无奈。医疗资源配置不均衡、患者集中向大城市大医院流动的深层次矛盾仍然是一个待解的难题。
对安徽的这家人来说,他们的就医经历只是现行医疗体制下的一个标本,但对他们自身而言,更像是在翻越生活中的一座大山。随着取消以药养医、设立医事服务费等政策逐渐推行,旧有的体制沉疴逐渐被剔除,“看病难看病贵”这座大山有望被移除,老百姓的就医之路也有望越来越顺畅。
“在北京的大医院看病咋那么难呢?”
诊室的门稍微开了一点缝,围在门口的人群立刻产生了一阵骚动,所有人的脑袋都凑了上去,希望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能叫到自己的名字。但护士并不理睬这些热切的目光,带了一种被围观的不耐烦嚷道:“让开点!让开点!你们堵着门让别人怎么进来?”接着她大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像是小学生被老师点到名一般,一边举着手高声答“到”,一边从闪开一条缝的门里挤了进去。门立刻又关上了,还传来“咔哒”一声被反锁的声音。
陶传金随着人群散开,怏怏不乐地走到老伴和儿媳妇身边,骂了一句脏话后对她们说:“还没到我们!”老伴和儿媳妇的脸色同时黯淡下来,都没了逗孩子的兴致。陶传金两岁的孙女陶素雅是病房门口一堆人里最高兴的,在椅子上爬上爬下玩得不亦乐乎。
早就听人说过在大城市的大医院里看病难,但陶传金没想到会难到这个地步。用儿媳妇的话说,“在这里一天像一年那样漫长”,每一次在医院里的等待都让一家人无比煎熬。
陶传金是安徽定远县人,一家人原本在浙江台州打工,去年发现孙女右眼有一块白色的东西,起初没留意,后来白色的东西越来越大,一家人趁着回家过年带着孩子到蚌埠检查。蚌埠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拿不准孩子的病情,怀疑是白内障或者是肿瘤,建议他们转到北京或上海的大医院去看病。陶传金有一个亲戚在北京当司机,于是就带着孩子奔北京来了。
亲戚知道在北京的大医院看病难,提前就在网上挂了一家以眼科见长的综合性医院的专家号。陶传金一家3月21日到北京,3月22日就到医院看上了病。原本以为顺风顺水,很快就能弄清孩子到底是什么病,谁知道一天下来陶传金就知道自己完全想错了。3月22日上午8点钟他们就到了医院,排队等医生叫号花了两个多小时,开完单子去交费又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交完费抽血化验再排队……大半天下来一家人疲累不堪,惟一觉着幸运的是孩子还算乖巧,没有哭闹。下午安排孩子眼球照相,在陶传金看来,大医院用这样的大仪器应该一下子就能确诊孩子的病情了,一家人不用再悬着心。谁知道等了近三个小时终于进入房间后,眼球照相的医生说了一句“孩子太小不能配合”就将他们打发了出来。郁闷不已的一家人只能再去找最初挂号的专家,专家又给他们预约了3月25日做眼超。
带孩子做眼超依然是一段痛苦的经历。孩子太小,做眼超得打镇静剂让她睡觉,打针的大夫好心嘱咐陶传金,给孩子用的药剂量小,只能让孩子睡10分钟。孩子入睡后,陶传金去央求眼超室门口的护士,能不能给孩子插下队,往前排一下。但护士并不给他开“绿灯”,只是对他说:“这里的人都等了多半天了,按理说你有孩子我是得照顾你,可你插了队别人不满,发生打架事件怎么办?谁负责?”一句话问得老陶哑口无言,只能抱着睡着的孙女在一旁继续等待。等轮到他们时,孩子的药劲已过了,一动就醒了过来,无奈之下,只能强按着孩子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做完了眼超。陶传金的儿媳妇受不了女儿的哭喊,在病房外抹起了眼泪。
在北京看病的几天,陶传金也理解了医生护士的难处,每天围在病房门口都是黑压压的一群人,等急了病人和病人吵,病人和护士吵,病人和医生吵是常事。陶传金就亲眼看见有病人等得着急,一言不合就上去踢诊室的门,医生只能将门反锁得紧紧的。
理解归理解,但陶传金几天下来也存了一肚子的怨气:“我们大老远地从外地来,几天下来连个子丑寅卯都没告诉我们,谁容易啊?”
3月25日的眼超做完后,陶传金还得挂3月27日才出诊的专家号给孙女看眼超结果。陶传金一直将孙女的病情憋在肚子里想跟北京的专家叨唠叨唠:“我孙女才两岁,太小,话也不会说,眼睛是不是能看清楚我们也不知道……”但这些话他没有机会跟医生说。他清楚地记得,来北京的6天时间里,医生就主动跟他说了6句话——“以前在哪儿看过”“有可能是白内障”“确诊白内障有疑点”“做不做手术”“还得查眼底”“走吧”。陶传金有时觉得机不可失,抓紧见到专家的几分钟时间絮叨孙女的病情,但还没等他说几句,下一个病人已经进来了。
“6天6句话,就盼望大夫多说一句、多问一句。我们不是容易就能看到专家的,在北京的大医院看病咋那么难呢?”几天下来,孙女的病情连确诊都不能,陶传金心力交瘁。
既要操心病 , 还得操心钱
陶传金一家的日子原本还算顺利,他们一家人全都在浙江台州打工,他烧锅炉,儿子儿媳妇在一家做衣服拉链的工厂打工,老伴在那边照顾孙子孙女。一家人积攒下来,去年掏出全部积蓄在安徽的老家盖了一栋三层楼房。没想到年底就查出孙女有病,一家人只好放弃打工带着孩子来北京看病。
除了操心孙女的病情外,陶传金还得操心钱。为了省钱,儿子留在老家照顾孙子,但孙女太小离不开人,儿媳妇只能跟着来北京。亲戚给他们找了一家熟人开的宾馆,住宿费能省一些,但两间房一天也得240元钱。至于吃,他们就“厚”着脸皮上亲戚家蹭了。
来北京看病得花多少钱?陶传金心里没有一点底,第一天来,医院让他们办了就诊卡,卡里存的2000多元很快就花完了。陶传金赶紧让儿子打了10000元钱过来存到就诊卡里,后来每次看病花多少钱在陶传金心里就是一笔糊涂账了——所有费用都从卡里扣除,也没人详细告诉他每笔检查费是多少钱。医院告诉他,退就诊卡时会有明细,费用上面都写得明明白白。但陶传金和别的病人一样,钱这时又成了其次,关键是病能治好。
老陶对孙女治病的信心不时被亲眼目睹的情景所蚕食。他亲眼看见医生要求他前面的一位病人自己做决定:做手术得一大笔钱,而且做了不一定能好,手术有风险,把握要拿好。老陶还看见,那个病人在医生说完之后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陶传金不知道如果医生跟他说同样的话他会怎么办,也是同样的哭?还是带着孙女直接回老家?
病情难以确定折磨着每一个人。3月27日带着孩子在医院检查时,陶传金一家人遇到了一个乞讨者,满心疙瘩的老陶挥手让他走开,但儿媳妇在口袋里掏摸了半天,结果掏出的钱面额最小也是5元的,于是儿媳妇给了乞讨者5元钱。陶传金对此大为不满,嘟囔道:“有钱撑的么?我们还需要别人来给钱哩。”儿媳妇不乐意了,冲他嚷道:“我跟你说,孩子得这病,就是你鸡肠小肚的结果。”说完,就给他一个生气的背影。
陶传金不敢跟儿媳妇吵,背过来跟老伴算账:在安徽老家看病花了3000多块钱,新农合估计报不了多少;在北京看病的钱花了多少还不知道,这些钱在老家新农合不知道给不给报销;几天的住宿费下来,也快2000块钱了……
陶传金也知道儿媳妇不开心,一家人都在围着孩子的病转,生活开支已经没有了进项,浙江台州的工厂已经给他们来了好几通电话:再不回去上班,他们的岗位就要被人顶了。但医院对孩子病情的确诊,仍然遥遥无期……
陶传金3月28日再次被医院告知的消息是,预约了专家4月8日给孩子查眼底……
医生的苦衷 : “ 实在是有心无力 ”
“我们也想给病人看病时多说几句,但实在是有心无力。”小素雅看病的医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生说,“全国的人都来北京看病,来了还都往三甲医院跑,有限的资源供不应求,本来只能容纳100人的量,现在来了1万人,你说怎么解决?”
这位医生诉苦说,仅拿上午来说,从早上8点30分到中午12点30分,上班时不敢喝水,不敢上厕所,工作变成了对身体和心理的双重虐待。他们也知道看病的人多,病人等得着急,只能压缩时间简化各种问话,否则碰到心情不好的病人上来踹门也是常事。
医生的辛苦,陶传金在带着孙女看病时也能感受到。“我们经常围在病房门口等一上午,大夫硬是没出来上个厕所。我们病人难,医生也难,这么大个北京城看病怎么就不能容易点呢?”陶传金说。
中国社科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唐钧认为,在整个社会看病难看病贵的大背景下,医患关系还是要在相互理解中前行。“好医生的数量有限,能看疑难杂症的医院数量也有限,由于医疗布局等各方面原因,大医院和好医生都集中在大城市,造成了目前的看病难;同时由于医药加价等方面原因,造成了看病贵。但不论是看病难还是看病贵,都是社会多方面合力的结果,责任不能全由医院和医生承担。医患双方是利益共同体,看病难只能从深化医疗体制改革这个根子上去解决。”
业内人士认为,在患者只认大医院和专家教授的现状下,看病难很难在短期内得到缓解,但任何事情的解决都不能一蹴而就,取消以药养医、设立医事服务费等政策正在一一试点中,缓解老百姓看病难看病贵、建立完备的医疗体系仍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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