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人生

我的婆婆1910年出生在大竹县柏林乡场镇附近一个殷实的家庭，年轻时虽然算不上大家闺秀，但据说还是一位人见人爱的小家碧玉。

婆婆是封建社会的受害者之一，她像过去很多妇女一样被缠了脚，但是她这一双小脚，行走却十分稳当。我不知道婆婆是如何看上当时住在达县翠屏乡(后来的草兴乡)白鹤山上的爷爷，并在十五六岁时就嫁给了他。婆婆非常能干，在十多年的时间里，不仅生育了三男两女，还重新在山下翠屏乡场镇附近置下田地和房屋，大大改变了居住和生存环境。不料天降横祸，爷爷在赶驮牛驮煤炭时，在一山梁的悬崖处，被另一驮牛挤下悬崖，经抢救无效去世，年仅29岁多。爷爷走后留下婆婆和五个子女，可以想象当时婆婆有多么悲伤和痛苦。然而，屋漏偏遇连夜雨，爷爷走后不久，年仅两岁多的幺爸又因病不幸夭折。当时我的大爸只有14岁，两个姑姑和我爸爸都是小孩，我无法想象当时婆婆年轻守寡又痛失爱子的心境。尽管很多人劝婆婆嫁人或招郎上门共同担当家庭重担，均被婆婆拒绝。她硬是强忍悲痛，用她的小脚行走在艰难的人生路上，用她的勤劳和坚强支撑着在风雨中飘摇的家，将子女拉扯成人。

我对婆婆有记忆时，婆婆已是近60岁的农村老太婆了，她随时穿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家里十分清洁卫生、东西摆放有序。那时，我的大姑二姑早己出嫁。在三间正房两间偏房里住着大爸家和我们一大家人。用农村话说，我的婆婆“很凶”，也很能干，特别有主见。婆婆60岁生日后，在她亲自主持下分了家，婆婆单独在一边，自己煮饭吃，两家谁家火空，她就在哪家煮，哪家有客来或改善伙食时她就在哪家吃。她的生活用品由大爸家和我们家两家平均负担，粮食一粒不少，每年杀猪后，她指哪割，斤两只能多不能少，猪油也一样，打杂钱也是两家平均出。土地下户后，她的土地就由大爸家和我家分了种，收获自然全归她。婆婆自己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轻松活。婆婆个性很强，她经常打骂大爸大妈和我的爸爸妈妈。她对两个儿媳妇要求特别苛刻，一不顺眼就打骂，谁也阻拦不了。从这些方面看，我的婆婆似乎很无情、很霸道，这也许跟她一生所受的生活磨难有关，造成了性格的一些扭曲。但她的内心其实是很善良的，特别在生活特别困难时，她常常煮些好吃的悄悄地让大爸和我爸吃。婆婆对孙子辈特别好，虽然孙子们不听话时，她照样打骂，但生活上她却从不吝啬，她常常煮上好吃的，把孙子们召集在一起吃，不让我们饿着。婆婆特别喜欢我，在我的记忆中，她很少打骂我，时常悄悄地煮好的让我吃。1978年冬天，我堂嫂生孩子以后收了很多鸡蛋，婆婆悄悄地拿了一些出来煮熟了让我吃，由于一下子吃得太多消化不了，导致我打了好几天的糊嗝。婆婆除了在生活上关心我外，她还是我的保护神，每当我父亲打我的时候，她都会保护我，我也因此少挨了很多打。1978年我没有考上中专，我爸趁我婆婆不在家，把门关上，让我裸躺在一条铺着煤炭渣子的宽板凳上，狠狠地凑了我一顿，打得我的屁股好久都不能挨凳子。我婆婆知道后，顺手抓起一根竹棍就打了父亲一棍，幸好父亲跑得快才没有挨第二棍，不过却被婆婆骂得很惨。事后，婆婆又悄悄地让我吃了很多好吃的。

1989年，父亲因家贫无钱及时治病加上劳累过度，不到48岁就离开人世，给全家人带来极大的伤悲，已经80高龄的婆婆身心及精神遭受了巨大的创伤，整天处在悲痛中。从那时起，婆婆就不再打骂人了，对我大妈和母亲一下就好了起来，仿佛一夜间就变了个人似的。两年后的一天，婆婆不幸摔了一跤，从此留下后遗症，经多方医治无效，在她过完83岁生日后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婆婆离世前，我回去看她，她对我说:“幺儿，你今天回来看了我，下次回来我就走了，你要把我安埋好。你要好好工作，你有孝心，你今后会很好，你们大家都会很好。”我安慰婆婆好好休养，说我过几天工作不忙了就又回来看她。我回单位10天后，堂兄便打来电话，说婆婆走了。听母亲讲，婆婆走得很安详，头天晚上家人都守在她的床边，怕她突然走了，她却对大家说:“你们各自去睡觉，今天晚上我不得走。”第二天早上6点多钟，婆婆突然对我大爸说:“快给我换衣服，我一会就要走了。”于是大妈和我母亲就给婆婆梳头洗脸穿衣，然后把她抱到椅子上坐好，婆婆还叫我母亲拿了面镜子让她看了一下自己的容妆，她又环视了一下身边的后人，便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随着时光的流逝，婆婆离我越来越远，但她一生勤劳、坚韧不屈的品格一直激励着我前行。我也时常在梦中和她相见，她依然是那个顽强不屈，对子女严格要求，对孙辈无限关爱的老人；依然是那个讲卫生、爱整洁，随时穿得干干净净，着装得体的老人；依然是那个一双小脚却大步行走在田间地角的老人！□周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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