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桩在等你

为孩子们写一些寓言诗般的童书之前，谢尔·希尔弗斯坦是《花花公子》杂志最著名的专栏作家之一，他浓眉大眼，蓄着标志性的大络腮胡子，讲起话来既耿直任性，又辛辣幽默。据说，就是谢尔的想象力与好口才，让当年在芝加哥的棒球场外摆摊卖热狗的他，遇见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顾客：《花花公子》的创始人休·赫夫纳。前者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后者出钱让他去全世界旅行寻找他的创作灵感，让他住五星级酒店，坐奢华游轮，与兔女郎搭讪，在酒吧买下最贵的酒水，并跳上舞台与爵士乐队一起演唱。

谢尔过着与文学前辈毛姆一样靠旅行捕捉灵感的生活，只不过，他的经历还要神奇：他的堪称奢侈的旅行费用都由他的老板付账。

无论如何，这等花花公子看上去可不像为儿童写诗绘画的人。谢尔承认，若不是他的朋友托米硬把他介绍给最知名的童书编辑厄休拉·诺特斯乔姆，而后者认定谢尔能“为坏孩子写好书”，使出了一切超乎想象的伎俩引诱他入这个坑，他这辈子也不会为孩子写书的。

但一出手，谢尔就惊艳了世界。无他，他自身就是一个满脑子都是奇怪想象的“坏孩子”，一心想着离家出走，闯荡世界，他的思维对之前一应具备“好孩子思维”的童书作家来说，是颠覆性的。

他的第一本童书《会开枪的狮子》一出现，就以轰动世界。第二本童书《爱心树》，更是引发了巨大的争议。故事说的是一棵树爱上了一个男孩，它默默地庇护他，让他在自己的枝丫上荡秋千玩耍，奉献甘美多汁的果实给他打牙祭。男孩一点点长大，树陆续贡献了自己的树阴、果实、枝叶，到最后把整个枝干都给了即将出门闯荡的男孩。时光荏苒，岁月无情，多少年以后，男孩已经变成佝偻的老人，他归来了，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给他了，但还留着一个坚实的树桩，给他当歇息的圆凳。

童书出版后，谢尔收到一麻袋一麻袋的批评抗议信。母亲们认为这书教唆孩子离家闯荡，让无私的母亲背负巨大的空虚。那个守望了数十年的树桩，可不就是含辛茹苦的抚养者所表现出来的巨大空虚？女权主义者认为，树代表女性的施予及无私，小男孩代表男性的冷漠与自私，这书虽然传递了男权至上主义者老年时代的悔意，可这悔意似乎也来得太晚。女权主义者为此高呼“现在想起这棵树来了？早干嘛去了？”而环保主义者对以上这两拨人马的劝架方式也很搞笑，他们说：“这故事只不过在说人类对森林环境的毁坏，你们为啥非要让树拥有人类的情感？”

谢尔本人对这个故事的解释是：我只不过在说，这世间每一对情感关系都是不平等的，有人索取，就有人施予。虽然旁观者看来不公平，但焉知彼时彼刻，人家是甘愿的呢？

谢尔带着这种观念继续走他的“花花公子”之路。但在他生命的某一刻，他忽然厌倦了“每天在酒店的大床上醒来”的日子，或许，他已经感应到那个留在身后的老树桩的召唤，他给他依旧身陷兔女郎包围中的老板写辞职信，理由是：“苏珊在等我回家种玫瑰花。”“我见到过高山，见到过金字塔，见到过热带，那又怎么样？它们并不能慰藉一个漂泊的老灵魂。”

在变成一个佝偻的老人之前，昔日的浪子回家了。他回到弗罗里达州的家中，写他最后三本书，以及他去世后，依旧锁在抽屉里的一百多首寓言诗配漫画，它们，依旧有小男孩式的思维方式与淘气灵魂。

能等到小男孩归来的老树桩，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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