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水木匠

□山溪

川东北一带，地处丘陵峡谷，溪口河流众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人们过河渡水，交售公粮统购，以及购买日常生活所需，都离不开通行的船只。那时，像渠县三汇镇，因为地处渠江源头，三江汇流，有得天独厚的自然优势，成立了好几个集体木船社，负责渡船客运和长途水上货运，因而三汇镇“三江六码头”久负盛名，成为了渠江航运的领头军。连居住在沿河两岸的每个生产队都打制了一艘木船，作为集体副业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

那时的船都是木材打制而成，由于长期浸泡在水中，风吹浪打，泥苔丛生。在行驶和停靠过程中，免不了搁浅或磕磕碰碰，使船体受到不同程度损伤，加之日晒雨淋，船体上涂抹的桐油逐渐褪去，一只木船大概五年左右就要大修大补一次。否则，船体就会严重渗水不能在水上航行。

船坏了就得修，就得靠木匠师傅。川东北一带把专门修船的乡村木匠叫做“水木匠”或“修船匠”，意思是做水上活路的木匠，不同于岸上打制家俱、修房造屋的木匠师傅，他们是同道不同艺。水木匠的工具主要有锯子、凿子、刨子、斧头、墨斗、角尺、弯尺、水钻等。

渠江一带的乡村水木匠，一般都把修船时间选择在夏秋季节。主要是因为这个季节气温高，便于水下作业，加之又是比较农闲的时候，夏天晴好天气阳光充足，把船体抹上桐油后，晒上几个大太阳，就可下水浸泡胀缝了。

修船前，必须先将木船拖上岸，让船体翻转过来底朝天。用刀子和铁刷将船体外面的青苔和污垢擦洗冲刷干净，船体受损和漏水的部位自然就显现了出来。用稻草或麦草在船体上方搭个简易的遮阳棚。这样在遮阳棚下修船，晴遮阳，阴遮雨，无论天晴落雨都不会耽误工时。因为，修一只木船耗时比较长，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完工。

修船时，水木匠师傅会逐一查看船体的漏损位置，计划怎么修，先从什么位置开始修补，待计划周详后，用凿子把需要更换的破木板撬掉。然后，找一块新木板，按照换下的旧木板尺寸大小，用墨斗弹好墨线，用锯子和刨子将新木板锯样、刨光，出好新木板。一般新木板要比拆下来的旧船板厚一些，新木板镶嵌到船体上后，在新木板上根据船身留下的钉眼位置，画出一个个钉眼的标记，以便于钻眼上钉。

一般在修船时，每个水木匠师傅都会带一个徒弟，协助拉墨斗线、钻眼、锯板、打油灰。打钻时，水木匠师傅紧紧握住钻体，徒弟用手各握住钻身上的两根麻绳，左右开弓，拉动牵引钻身上的麻绳，使钻头钻动木板。有的木板比较坚硬，钻眼很费力，钻上几个眼后，打下手的徒弟就会浑身冒大汗，师傅就会停下来，卷上一杆叶子烟，悠闲地“吧嗒”起来，借此让徒弟坐下来歇一会。待钻眼全部打好后，修船匠就用铁锤将扁头钉打进钻眼里，使船体跟新补上去的木板紧紧地拼接在一起。

船修补得好不好，下水后漏不漏，打油灰最关健，但熬油灰也很有一番讲究。首先用生石灰和桐油搅和以后，放在石斗窝里拿木棒不停地用力揣动，边揣边翻动油灰，直至把油灰捶打成糯米状，抓一坨油灰用力一拉韧而绵实，证明油灰熬制到位了。

接下来是用油灰补缝。水木匠师傅用一把弯头凿，将船缝的旧油灰全部剔除干净，并在船板缝里放入细长的麻线，用平头凿子将麻丝紧紧嵌进船板缝里，再用弯头凿把油灰抹在船板缝的麻丝上面。同时，整个船体上的每条船缝间都必须填满油灰，每天补填一次，补填后也要用弯头凿抹船缝，直至最后油灰紧紧地粘连进船缝里，再用平头凿子将油灰敲紧抹平，这样才能确保水不渗进船内。

如果水面外的船头、船尾、横梁、船沿损伤或破旧、需要更换时，水木匠师傅会量好尺寸，更换上新的材料，再用刨子将新替换在船身上的木材刨一遍，打磨平整，缝隙里填塞进油灰，面上抹上桐油，使新换上的木板光滑油亮，跟船体完全吻合在一起。

修补木船的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抹桐油。一般船身上下从里到外抹上一次桐油后，隔上几天，待桐油稍干后再抹第二次，连续抹上三次后，船体经过晾晒就会散发出黑中带红的桐油光亮，至此，船才算完全修好。

修好的船待桐油晾干后，要将其推到河水里，并将船里装满水，让船体全部沉到河水中浸泡胀缝，让干燥的船板吸足了水分。然后，舀干船里的水，让船浮出水面。这时，浸泡过水的木船，无论船身和船缝都会膨胀，毫无缝隙可寻，船就不会漏水了。

不论是打制新船或修补木船，所用的木料要硬度大，浸水慢的树木，大多都是用质地硬的青木冈木或柏木树。所以，那时的青木冈木很值钱，本地山里没有，要到通、南、巴、平的大山上去采购。实话说，那些年乡村水木匠这门手艺很吃香，工价也要得高，享受的待遇相当不错，很是让其他岸坡上的匠人羡慕。

岁月更迭，推陈出新。如今，铁路、公路，以及紧随其后的高铁、高速公路，加之水泥路进乡村，水上航运已失去了它应有的生存价值。

木船没有了，曾经千帆竞渡，风生水起的繁荣场面，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后来的铁皮船，也停靠在码头而随波逐流，乡村水木匠也失了业。但他们光着膀子，挥锤打凿，扯绳拉钻的身影，早已散落于时光因子里，消失在日夜奔腾不停的江水中，一切都只有在唏嘘感叹中回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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