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本是心里的话

骄阳如火，洮河岸边的岷县火辣辣的，麦田一片金黄，丰收在望，十里八乡的人们像麦浪一样涌向县城，参加每年农历五月十七日二郎山举行的“花儿”会。这是一次丰收的庆典，“花儿”的检阅，情感的释放！

岷县古称岷州，地处甘川交界，据史书记载，这里“孤悬绝塞，与氐羌处。西接西固、阶、文，为古阴平入蜀之要道。西连洮堡长城，直通海上祝囊，诚为陇右之屏障也”。这里经济发达，物阜民丰，人文荟萃，有深厚的民间文化底蕴。

被列入岷县八景的二郎山，“花儿”会历史悠久，据《岷州卫志》载：每年农历五月十七，百姓登二郎山，“长吏率属酹酒以祀：草野诸神，因不得而与也。是日万民赛会，山谷喧阒，巫人衣彩衣，以链穿肱，以刃刺臂，或自破其额，假神以报岁之丰啬，民皆跪应……”

据史书和地方志记载，二郎姓赵名昱，隋朝开皇初年，从道士李钰隐蜀青城山，炀帝知其贤，起为嘉州刺史。适蜀江老蛟肆暴，民甚苦之，与七人者，持刀入水斩蛟，举蛟首奋波而出……后郡中大水，见昱乘白马，导从数人，鹰犬挟弹，游于波面，水患以息。人乃追感其德，立祠灌口江上，因号二郎。后来唐太宗、唐玄宗并赐封谥。宋代咸平中，因战乱，皇帝遣知州张咏平息，张求于二郎神庇佑，事平后皇帝又赐号“清源妙道真君”，自此灵迹益显，遂为四方通祠。而岷县的二郎祠由宋代镇守岷州的种鄂、马云创建，经历代扩修重葺，规模日隆，广殿巍峨，门庑宏遂，神像严肃，金碧辉煌。自此，岷州百姓年年歌以奉其祭。

节会前夕，全城就显出不同寻常的

气氛：街市整洁，鲜花怒放；

巨大的彩球迎风舒

展，彩旗猎猎飘

扬；店铺

里堆满了新进的货物；大音箱里播出的“花儿”早将游人撩拨得心驰神荡。

农历五月十六日这天，岷县县城的大街小巷已是人头攒动，远自甘南、天水、陇西，近如成县、文县、漳县的“花儿”好家，以及赶会的男女老少已经住进宾馆、客栈，或投亲靠友，或露宿街头。他们穿着一新，如走亲访友一样，年轻的姑娘更是花枝招展。据说，旧时的唱家装束自有风采：女人穿各色布衣，腰系蓝布大带，足登大红鞋，发作高髫，耳际著繁花，髫下插油漆小木牌，如簪子；木牌两端垂丝络簪缨，少女为红，老年为蓝色。男唱家则手撑蓝布大伞为主要标志，穿着则比较自由。如今，少女长发披肩，着各式衣裙，尽显时代气息，也有着传统服装者，杂于其中，更显得别致而色彩斑斓。不少七八十岁的老人挺直腰杆，老早就往二郎山上攀登，去占个好地形，男者头戴草帽，戴副墨镜，女者头顶手帕或白帽。那场面，那气氛，真如逢年过节一般。

至夜，大街小巷、绿茵茵的花坛旁、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下，到处是一簇簇的人群，“花儿”手被围其间，大都是女歌手先引吭高歌：“麻楷照者亮来了，故意寻上者唱来了”，这时，积蓄已久的男歌手放开嗓子对唱：“麻楷照者灯来了，故意寻上者听来了。”一经搭上腔，接下去，则开始互为对答：“葽一条葽，两条葽，唱个花儿解心焦”，或者为博女人欢心，男歌手极尽才华，纵情高歌：“妹是卷心尕白菜，园里长到园子外，人又心疼脸又白，指头一弹水出来……”也有男女互怨，谴责冷漠、负心的：“西下二寨野狐桥，你如比蜜蜂采新巢：蜜蜂儿采了新巢了，你到我门上不来了……”

在这里，是歌的海洋，是歌的波涛，喜怒哀乐、怨慕泣诉由你来；这种被称作“造文”的即兴创作方式，没人给你定框框、定调调，你想唱啥就唱啥，你想咋唱就咋唱。观者、听者只能是洗耳恭听，用不着你发评论、说长论短。听得起兴时，拍拍巴掌鼓鼓劲、助助兴。

有一对女歌手，明眸皓齿，风姿绰约，嗓音如铃，抑扬婉转，直惹得青年小伙子们不断喝彩。唱了一曲又一曲，还是不肯罢休。女歌手走到哪他们跟到哪，被逼无奈，她们又来一曲：“红心柳的一张杈，十八缠到一百八，缠者一口牙掉下，黑头发缠成白头发，拐棍儿拄上走不哈……”小伙子有脑瓜灵者即答：“红心柳的四张杈，三魂我连你缠下，死身子我连你埋下……”此时，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谁也不曾想，这些现代派的青年人、追星族，对传统的“花儿”竟如现代流行音乐、摇滚乐一样钟爱、痴迷！

这一夜的二郎山是青松明月不眠夜。玉兔高挂湛蓝的苍穹，一群群歌手、好家聚集在青松翠柏下，青年男女相依相偎，情意绵绵，他们选定在这心中的圣山上倾诉心声、表达无限的爱意：“无底洞里的老鼠，抓住个取经的唐僧。尕妹缝的个花兜兜，给阿哥拴的个牵心”，“八百里的火焰山，红孩儿半路上挡来。唯有阿哥是你可怜，尕妹家是不敢浪来”，“杆一根的一根杆，我俩缠了头遍缠二遍，缠了阳间缠阴间，阴魂嫑叫缠动弹”，“尕褡裢里装米呢，来你要缠到底呢，缠到阎王勾魂到死呢！”………老人则一个个稳重、矜持，他们表现出饱经风霜后对生活的理解,所唱“花儿”内容非常深沉:“刀刀切了白菜了,好花她已开败了,嫩枝绿叶不在了,蜜蜂把他不爱了”,“野狐桥的桥塌了,好的好的霜杀了,丢下苦命的冤家了”,“洮河水大者旋哈了,天晒了嘛雨打了,日子过的难心哈了，众人齐心者抗灾了”,“杆一根两根杆,庄稼收了十分田,婆娘娃娃都喜欢,长面加的油炒面”……少年儿童傍着父母,耳濡目染,接受熏陶。虽然他们是跟着大人来凑热闹的,对眼前的一切无法完全理解,但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已经承继着代代相传的文化沉淀。

这里所唱的“花儿”,其妙不在词藻的华丽，感情的宣泄抒发,音调的抑扬变幻,唱词的饱满刺激,才是能否打动听众的要素,这里不需要忸忸怩怩的娇柔造作，要的是真情的抒发，淋漓的宣泄：慷慨悲歌、塞上笳鸣；金戈铁马、气吞山河；旖旎情深、红袖掩涕；如怨如慕、哀婉欲绝……

这一夜，二郎山沸腾了，一片歌声一片情，歌手们似乎要把心中的喜怒爱怨兜个底地宣泄殆尽，把一年积蓄的情和意发挥到极致！夜深了，“花儿”并没有停歇，在越来越阒静的夜空显得更加嘹亮，更加撩拨人心。青松明月下的歌与灯火辉煌的街市里的歌遥相呼应，组成一首庞大的“花儿”交响乐，音韵是那样动人心魄，气势是那样撼山震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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