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金弹子

□邹元模

一棵金弹子，一座老戏楼，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夜，倏然间向我逼近，靠拢了。

金弹子，是我半年前在广安市一个贫困村见到的。当时，我带领一个作家小分队在那里开展“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活动，参观了一个单身汉经营的小花圃，在那个盆景跟前停留了一会儿。金弹子是从山上采挖回来的，那桩头，那茎干，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才完成了那么奇崛的造型。那金红的果实，穿越寒冬，让一个春夜平添暖情暖意，并将照耀我走向一片花海。

……

我深深地怀念初稿中的那棵金弹子。它翩然而来领我上路，完成使命之后悄然而去，重新回到了任意一个花圃，或者山野。

我真诚地祝愿现实中的那个单身汉，他也像小说中的牛金锁一样，已经有了如意的生活伴侣。还有，他那一棵金弹子也已经走上了一条更好的道路，果实累累，琳琅满目。

——摘自马平创作谈《我们一起用“高腔”呼喊，并且回答》

邻水县柑子镇桅子村单身汉吕剑平培育的那棵金弹子，差点被省城的一个作家“卖”掉了。

2016年夏天，四川省作家协会创作研究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马平带领一个小分队到这个贫困村开展“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活动，马平参观了吕剑平经营的小花圃，被一棵从山上采挖回来的金弹子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和吕剑平交谈了一阵，还在那盆景前合了影。几个月后，那棵金弹子竟激发了马平的创作激情，创作了中篇小说《高腔》。在初稿中，马平想给他小说中的单身汉牛金锁一笔钱，让他脱贫解困，但最终那棵金弹子被七里香替代。马平在创作谈中不无感慨地说：“我深深地怀念初稿中的那棵金弹子，它翩然而来领我上路，完成使命之后悄然而去……我真诚地祝愿现实中的那个单身汉，他也像小说中的牛金锁一样，已有了如意的生活伴侣。还有，他那棵金弹子已经有了一条更好的道路，果实累累，琳琅满目。”

怀揣着与马平一样的良好祝愿，我带着《高腔》单行本，回访桅子村和单身汉吕剑平，去追寻马平深深惦念的那棵金弹子。

第一次采访扑了空，吕剑平的邻居告诉我，现在的吕剑平是个大忙人，不是到广安，就是到重庆，昨天又送花木到达州去了，说是在网上卖的，今天恐怕回不来。我趁机参观了他经营的花木苗圃。苗圃中有红的枫树苗、绿的罗汉松，各色鲜花迎着春天的阳光开得正艳，散发出阵阵清香。那棵金弹子已有一人多高，金红的果子晶莹剔透。房子已经改建过了，白墙青瓦，墙上挂着空调外机，被各式各样的盆景包围着。

隔了几天，我再去采访，并且在前一天就与吕剑平取得了联系。可是我早上8点多钟赶去，却又扑了空。还好，一个小时后他赶回来了，一见面就忙不迭地道歉。他告诉我，一个客户天刚亮给他打电话，花木苗要得急，他送货去了。

我们在花圃旁坐下来。他打开了话匣子，向我摆起了他脱贫致富的过程。

吕剑平4岁时得了一场大病，右腿严重萎缩致残。他们家是上世纪60年代从边远的云盘山搬迁到桅子塆的，父母亡故后，只剩他孤身一人，住在一间低矮的土墙房里，年近五旬还是单身。

镇党委书记袁应利在调查贫困户情况时，在吕剑平家见到了那棵金弹子，得知是在山上砍柴时碰到的，告诉他说，你挖到宝贝了。吕剑平听说这棵金弹子价值好几万，大吃一惊。袁应利开导他说，既然你喜欢花木，就搞一个庭院小花圃，探一条致富之路吧！

苦于没有资金，吕剑平不敢贸然答应。袁应利说，这个小项目花不了多少钱，苗木是现成的，在山中采集，政府给你5000元贫困项目扶持资金，就看你有没有勇气了。“有！”吕剑平干脆利落地回答。

接下来，吕剑平跋山涉水，在云盘山、沙树沟采集花木苗，一个多月时间就把花木苗圃建起来了。

建苗圃之初，吕剑平不懂技术，他就到外地学习，在网上查阅。桅子村第一书记甘霆也经常登门指导，一起商讨盆景造型、施肥、防治病虫害等。因此，苗圃花木长势喜人，经济效益初显。现在，吕剑平的花木苗圃已从开始的一个发展到三个，品种从20多个增加到100多个，盆景从100多个增加到3000多个。说起花木的品种，他如数家珍，金弹子、红豆杉、红枫、桂花、银杏、罗汉松、杜鹃……说到兴奋处，他指着那棵金弹子说，经过三年培育，已有三层造型，别人出价5万元他都舍不得卖呢。

我问，这么多花木，怎么销售呢？销路不用愁。吕剑平说，除周边市、县外，他还开了一个花木网上销售店，成都、重庆、湖北都有客户。他的妻子高惠云，就是在花木网上销售店认识的。

我这才知道，如马平的祝愿一样，吕剑平已经结束了单身生活。

吕剑平说，他把那棵金弹子的照片发出去，没想到把媳妇招来了。前年春节期间，高惠云从辽宁抚顺千里迢迢来到桅子村，参观了那棵金弹子和花木苗圃后就不愿离去了。吕剑平当时还有些犹豫，说自己身体残疾，经济困难，而高惠云在城市生活惯了，到农村会有很多不便。高惠云说，贫困没什么可怕，我们共同努力，还有政府的支持，把苗圃经营好，就一定能脱贫致富。结果，吕剑平风风光光地办了几桌酒席，乡亲们都来祝贺他年过五旬喜结良缘。

对未来的发展，吕剑平充满了信心，他通过培育花木，发现了种中药材也有良好的经济效益。去年，他把附近村民撂荒的土地进行了整理，种了4亩黄精、独脚莲、重楼等中药材，三年后出售，至少可以收入10万元。在镇政府的支持下，他还将创办“吕剑平创业基地”，从农民手中流转50至100亩土地培育花木、种植中药材，当起小老板，带领周边村民致富。

我高兴地告诉吕剑平，说他的那棵金弹子激发了马平先生的创作激情，创作了《高腔》这部小说，已经在《人民文学》发表，《小说选刊》选载，其单行本已出版发行，并荣登“中国好书”2018年1月榜单。据其改编的同名话剧也拟于今年5月上演。我们在花圃旁坐下来，我打开《高腔》，把马平创作谈中的有关内容念给他听。

吕剑平站起来，激动地说，马老师没有忘记我的金弹子，没有忘记我。他执意要用新买的手机给马平打个电话，电话拨通后，他却让我先跟马平说话。马平一听这是吕剑平的电话，连忙请他接电话。吕剑平接过电话，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情况向马平作了介绍。挂了电话，他对我说，马老师说了，我不请他他也会来的！

言毕，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我知道，这笑声是从心底发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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