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观寻龙洞

◇冉金灵

一场太阳雨后，我们在村民的带领下，前往苍溪县新观乡寻找龙洞。

听到“龙洞”这个词，我异常兴奋，立刻问是不是有什么优美的传说？村民爽朗地笑了，哪那么多传说，龙洞就是龙洞。我讶异于他们如此朴实，又如此随意，这年头，卖个饼都要想个好噱头，他们这般低调，也难怪龙洞能在这大山之中安然沉寂。

车子在一条干净的乡间水泥路上行驶着，将一路零星的房屋和规划整齐的田地甩在身后。车窗外是雄壮的大山，新观的大山和别处不同，有雄壮的风采，也有朴素的品格；是豪迈的，也是俊秀的；突兀是山，温柔是山，呼啸是山；山梁如龙脊，节节突出，山山相连，起伏连绵，充满张力，有九梁七沟之说。回望来路，蜿蜒曲折，如银色腰带盘旋于山腰之上。对面半山腰里，弥漫着的氤氲山气，如一副神秘的轻纱帷幔，将山之面容变得深远而隐秘。粗旷的山峦，点缀在山间的小屋，缓行于山下的水流，漫步于田间地头的牛羊……如诗如画，不知是人在景中走，还是景随人流动。

不知不觉间，村民说龙洞就在右前方。我伸长脖子去看，只见得山风过处树木修修，两三点深黑正隐于那绿波之下，应该是龙洞的一鳞半甲。车子在一条分叉路旁停下，下得车来，立刻与温暖的阳光撞个满怀，一条铺满石子与青草的毛坯土路蜿蜒着伸向前方，青草长及膝盖，踩上去绵绵软软，如在云端。还有三百余米就到了，我们的脖子都扭向那修修树木隐藏下的龙洞，每个人的目光都胶着在洞前那片修修柏林之上。我希望自己的目光中能长出弯刀巨斧，将这片密林一一砍到，让龙洞立刻显出它的真容。

村民见我们急不可耐，就带领我们爬上农人的田地，收割后的大地没有作物的遮掩，露出被晒得微黄的胸膛。穿过农田，绕过一方长余30米的蓄水池，登上长满狗尾巴草的高坡，在柏树、棕树、藤蔓和荆棘的掩映下，龙洞宁静而渊澄，默然俯视着我们。

这个距离，正好可以领略龙洞的壮美与大气。昂首看去，以整座山为依托，龙洞如龙骨破体而留下的巨大伤痕，生命之秘密在宁静中跃然显露，我感觉我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山顶翠柏蒙络摇缀，缭绕生烟，参差披拂间与藤蔓合力织就一幅绿底暗纹的面纱，将日头的毒辣挡在外面，也将我们探究的目光挡在外面。

就地取材，我们拾起木棍，折下树枝，将迎面张牙舞爪的藤蔓和荆棘分到两侧，男同志贡献出双手双脚，将顽固的荆棘拉住或踩住，生生开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龙洞渊然静立。

龙洞如遗世归隐的老者，其黝黑巨口在一片绿意中显出些温和安静来。洞口呈桃核形，高处足有七尺，往里两步，横亘一面巨石，石面平整，约五十平米，侧面凿成镂空状，看用途，可栓牛羊，斧凿痕迹在时光消磨与水渍浸润下已趋天然。抬头上看，壁顶凿一长余三尺，宽约一尺的石槽，石槽两端对称两个长宽均约二十厘米的小槽，看形状，此处曾安置一扇可容一人通过的小门。听村民说，在战争年代，龙洞曾是百姓的避难之地。往里三四米，水滴泠然有声，天然一段音律，又透出些微寒意。又往里，然视物艰难，头上滋滋声此起彼伏，脚下绵软而滑腻，打开手电，有物突袭而来，使人不寒而栗，夺路而逃。

逃出洞来，才看清扑楞楞往外飞的是蝙蝠，体型巨大，双翼张开足有三十厘米。我生长于农村，每每日暮四合之时，山墙和猪圈的缝隙里也会飞出“夜表叔”，不过体型瘦小，约两拳左右。龙洞中的蝙蝠不满于在睡梦中被吵醒，纷纷从洞中飞掠而出。我们一行人急忙蹲下，屏住呼吸。蝙蝠的飞掠将一洞沉寂的空气搅起，光影斑驳间，龙洞透出几分莫测。

待洞之守护者渐渐平息怒气，我们猫着身子重新入内打量龙洞。目之所及处，水渍浸润的石面幽冷生光，洞内斗折蛇行，明明灭灭消失于深处，远远似有浅滩，水滴聚而下落时，有微光于石上闪现，其音缓慢而清越悠长。听闻，此洞贯通整座山脉，长余五千米，往里有诸多内洞相连，错综复杂。在洞的另一端，可以听见鸡鸣之声悠长而嘹亮。曾有探险者在洞内寻得宝藏，回家后却大病一场，遍访名医而不得其源，在他将宝物丢回洞内后，病体不药而愈。

主洞外壁石体厚约三米，正中凿有宽半米，高一米的石龛，以石为胎，精工雕琢观音一座，雕工精美，令人叹为观止。举目望去，烟林老树，深山幽穴，龙潭暮云……都在宁静中透出幽冷，这里没有鼓荡和聒噪，没有激烈的冲突，只有苍山静横，淡烟岚起，古水无波，巨木兀自萧森，将我们带入那太古般永恒的宁静中。云无心以出岫，这里的云也是自由的，不像高楼所指的城市，那里的云对天空是试探的、怯弱的。想变成一朵云，对此空阔无染的高山，任性任情，优游不迫。

与主洞呈直角方向，横有一长余五十米，宽约四米的侧洞，洞外以碎石砌成一道厚约一米的石墙，此为藤蔓栖身之所，墙体绿意融融，遮挡了墙壁上留有的两扇十字窗户。拾级而下六级台阶，洞内平旷，依石壁设有石桌一个，配石凳四个，往前十余米，又有同等设计。坐于石凳，闭目凝思，有风抚柏叶之声，绿叶沐光之声，微尘窃语之声，令人四体五脏，无不惬意而忘尘；立于石窗之下，风悠悠空谷来兮，雾濛濛深涧生烟，远望云海逐浪瘦蛟舞，近观柏林如剑挥苍穹。此情此景，让人不由得想到北宋郭熙的“四可”说。“世之笃论，谓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但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之为得。”是的，可行可望不如可居可游，因为可行可望只是一个欣赏者、旁观者，物与我是分离的，它所带来的愉悦是浅层次的。而可居可游则是一个融入者，观者之心和山水妙然契合，自己就成了丘壑中人，成了在山水中自在游戏的体验者。这种愉悦才是深层次的。可居之山水，成为我们心灵的一片净土，供我们在“居”中“游”，在“游”中“居”，即“居”即“游”，此时一山一水慰我意，一草一木驻我心。

固然，与很多景区丰盛而醇厚的美比起来，龙洞的美是生涩而安静的，就像一道一层层铺满了鱼翅、鲍鱼、人参、乌骨鸡……在文火上煨了几天几夜的一品锅，与一道轻撒了一匙蜂蜜的水豆腐。可对于那些脑满肠肥的饕餮者，兴许，后者的清爽与干净是更诱人的。

日头西斜，时光的巨手推搡着我们离去，惆怅中我们默然四望，周围巨柏参天，风微树平，身前身后鸟鸣啁啾，洞内水滴泠然，对面龙停山，体势雄壮，上有孤峰突起，若巨龙抬头之状，如此美景让人胸中浊气为之一荡。这样美丽的景色却被世人遗忘在这巍巍大山之间，茫茫林海之中，心中不免有些可惜，但想到现在有些景区旅游资源的过度开发，我又不禁心生侥幸，就让龙洞在这世外桃源的新观大山中长久地沉睡下去吧，不要被喧嚣吵醒，不要被开发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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