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故乡

■师永涛

十九岁这一年，我第一次离家远行，目的地是桂林。

我一直没有想到，当我在西北的秦岭山中啃过18年干馍馍后，命运会在高考结束的时候，拿一张录取通知书把我送到一个叫做桂林的城市里。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说到，桂林于我是一个宿命，一段缘分。

当火车载着一车昏昏欲睡的旅客开过永州，群山把八千里的北国、中原和长江甩于脑后，我的眼前忽然明快起来。一闪而过的稻田，接天的柑橘园和特立独行的奇山告诉我，我正置身于一座山水甲天下的城市。

从西北到桂林，很多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作为广西师大第一批的陕西籍学生，我和我的同学首先是饮食不习惯，西北人吃惯了面，现在要天天吃米饭，我的同学受不了。于是在开学的第一个月，我有一个西北同学靠吃方便面度日。但这总归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也开始吃饭和米粉。等到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这群西北人，每天早上不吃二两米粉，就感觉不舒服。

这样的味蕾的记忆也贯穿了我此后的岁月。在我生活过的城市里，我总是会去寻找一家比较正宗的桂林米粉店。2017年，我工作的杭州中国智慧产业园开了一家桂林米粉店，是一个临桂人开的，我用桂柳话试探过，没毛病，是正宗桂林人。于是，每天中午去吃一碗米粉就成了我非常重要的事情。

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我在安新洲上班，每天都要穿过漓江。这条著名的河流并非花瓶般的女子那样没有气质和风韵，她以她的方式流淌，朝夕变换着水的纹理以及流量。在每个九月天高云淡的时候，她的明亮和矜持让你垂目。

在桂林，另外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叫做桃花江，然而如果你翻开桂林的地图，就会发现，这条河流和漓江纠缠在一起，如同两只交颈的天鹅。我经常会穿过安新洲去看桃花江中的鸬鹚。

在桂林，我去得最多的地方是花鸟市场，平均两个礼拜就要到那儿去一次，皆因为那里有十几个卖旧书的摊子。

台湾女作家罗兰女士有一篇《中国人的山水观》，她说：“中国人是天生的哲学家，我们几乎可以从日常一切活动之中提炼出令人感动的意义。饮酒是为了赋诗，游山是为了寻真，玩水是为了旷怀，郊游是为了陶冶性灵。”桂林则完全继承了这种山水陶冶下的天性，即便是闻名于世界，桂林仍然走着自己的路，保持着这种慵懒、细腻的风格，不急不缓。

时至今日，我仍然迷恋于桂林的山水，仍然觉得其独绝天下。桂林这座城市，融入了中国传承已久的对于山水场所的精神寄托，进而成为了一个符号，作为边地的乌托邦，桂林在中国城市中，是一个异数。

离开桂林后，2009年，我带着未婚妻回到桂林，我决定在桂林领取结婚证。我们流连于桂林、阳朔两个礼拜，每天吃米粉，有一种回家的喜悦感。但我已经不适应桂林的阳光，遇龙河漂流后，我的皮肤被晒伤，不得不涂满旅店老板给的几株芦荟。

在机场，我翻看着旅途的照片，有一种淡淡落泪的伤感，如同离开就不会回来一样。那一刻，我才发现，我一直把桂林当做我内心的故乡。

（师永涛，现居杭州，曾先后在桂林、西安、杭州生活工作。著有《唐代的乡愁———一部万花筒式的唐代生活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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