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如戏人生

□许子安

“小女子年方二八……”

“好，好！”

台上小旦恸哭流涕，台下叫好声不断。我坐在观众席上，离戏台不远不近，望着小旦，跟着鼓掌。

我本不爱看昆曲，没意思，特别是一个老旦在台上咿咿呀呀个半天。可我奶奶是上海人，不说吴侬软语，就爱看昆曲，听说年轻那会特别想当一个唱戏的，什么《桃花扇》、《南柯记》从小我就被奶奶拉到身边一起看。有时，奶奶坐在靠窗的板凳，日光慢慢昏黄打在奶奶纳的鞋底上，嘴里小声哼着“将五十年风流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

后来我上了小学，每次周末还是往奶奶家里钻，她还是坐那纳着鞋底，时不时问我：“欲送登高千里目？”我张口即答：“愁云低锁衡阳路。”奶奶这时候脸上的褶子就会聚在一起，眼眯成一条缝，也不夸我，独自笑着纳鞋。当然我也有答不上的时候，奶奶也不恼，一个人把下一句唱完。唱得尽兴，累了，坐在太师椅上打会盹。我坐在一旁看动画片，电视里孙悟空在大闹天宫，七十二变好不潇洒，我趁着广告时间抬头看了眼奶奶，躺在太师椅上，伴着呼吸微微一起一伏。我陪她，她陪我，过了一个又一个午后。

上了初中，没时间去看奶奶了，平时上学放学，脑子里只记得昨天的试卷又考砸了，盼着周末学校别再补课，能让我上午睡到自然醒，下午开开心心踢场球。什么唱念做打，全抛在九霄云外。不久奶奶就来看我，带了几斤苹果葡萄，发现我正在写作业，问了我几句最近过得怎么样啊，有没有吃好啊后就坐在我的床沿看我写作业。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吃完饭后我继续回房间写作业，依稀能听见屋外电视放的是牡丹亭，只过了一会，声音就停了，父亲进门让我送送奶奶，我站在门口说了声奶奶再见，就回房间继续写作业，可脑子里却总冒出来几句老旦的咿咿呀呀，还有奶奶笑着对我说了句我走了啊。

初三那年暑假，回奶奶家住了一段时间。奶奶天天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吃过饭，还是和奶奶一起看电视，她怕我不乐意看昆曲，又觉得我年龄大了再给我放动画片看不妥当，索性直接把遥控器递给我，自己坐在一旁纳鞋。我挑挑翻翻后调回了戏曲频道，那个午后和以前一样，黄昏微醺，戏里是生旦净末丑，戏外是寻常百姓家。到了晚上，奶奶闲着无事，哼起小调是在回味刚刚看过的《思凡》。晚上八点多，老人最熬不住瞌睡，靠在床头就睡着了，我替她关上电视，奶奶这时候醒了，自己关上了床头的灯，嘱咐我一句早点睡，就躺下了。我看了眼床柜上的灯后是爷爷的照片。爷爷走得早，现在算起来已经离开十二年了；奶奶爱唱《思凡》，这剧最是考究戏剧功底，全剧一人到底，原本百转千回荡气回肠，奶奶却唱出了个平平淡淡，慢声轻语像是对一个人诉说着往事。

我忽然明白，奶奶是用她的生命在听戏，用她的生命在唱戏，谁说她唱的不是自己的人生呢？奶奶用最原始的方式将昆曲文化教给了我，我没系统地学过昆曲，似乎也并没有对它产生特殊的爱好，然而它却融入到我的生命里，从此再也不能割舍。

剧院里的《思凡》渐渐步入尾声，台上的小旦嬉笑怒骂展现得淋漓尽致……

唱罢，全场鸦雀无声，起身，掌声轰鸣！

【作者系肥东二中高三（13）班学生指导老师：王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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