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有意味的诗案判词

 

幽默，是人生的一大长处。作为文人，尤其是诗人，应具更多的风趣幽默。先师罗元贞先生，山西大学历史系教授，同时又为极富才华的诗人，更是一位非常幽默的人。当年在校就罗先生问诗时，我曾问到他是什么地方人，他回答说是广东人，又说祖上是山西晋南人。我是晋南人，以为他真的祖籍晋南，便问在晋南何处，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洪洞大槐树下。那次对话，使我对老教授的敬畏之感一下子全消失了，立时觉得亲近了许多。

后来整理罗先生遗稿，才知道他与各处诗友交往时，更多风趣幽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太原曾有一群杰出的诗人，罗先生是当然的领袖。他自号“天下好事者”，极爱与诗友唱酬斗韵，并经常发动并门诗人与外地诗友唱和，而将诗友间的这种诗笺往还，称为“诗战”。他自己四面出击，却每说是别人“挑战”、“来战”。罗先生遗稿中还有一纸《判词》，令人甚感兴趣。他所书判词为：

自古《国风》十五，首重《关雎》。而今家缔两仪，先从礼爱。定、合虽有同乡之说，杭、徐究无半面之缘。不因孤雁哀鸣，亡妻深悼，竟逞登徒饿思，玉女横挑。细按句里游词，实类街头调戏，依法罚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而敦风化。

 

 

此判

南都

 

都御史

其下还加了一句：“不服可于三日内上诉。”

《判词》中的“定、合”，指安徽定远、合肥。杭，即席洋，名海，安徽定远人，早年曾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创办进步刊物，解放后任山西省文史馆馆员。从罗先生之“判词”大体可知，罗先生发现，老诗人杭席洋给一尚未谋面的同乡合肥女诗人徐某之诗，不是怜悯徐某成哀鸣之孤雁，也不深切哀悼己之亡妻，却对徐有倾慕之意，将杭视同古时好色之登徒子，而以“都御史”身份，判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而敦风化”。

杭先生不服所判，即“上诉”，有《反判吟》诗，末句为“此狱修罗实诱之”，戏为辩解。故而罗先生又步其韵有《驳杭老〈反判吟〉》一首，可视为“维持原判”：“空说鲁男八皖知，原来处子爱相思。总缘自命多情种，诱犯修罗岂有之？”说那是你自己多情而相思，哪有什么修罗相诱。将七五高龄的杭席洋比作情窦初开的少女，是因杭以才媛自况，自号“云涛仙子”。

杭席洋原诗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但宋剑秋先生有关诗，说杭老“和诗两首泄春光”，又有“望断良媒亦可怜”语，可知罗先生所“断”不错。其实杭先生的情诗并谈不上有伤风化，因为从“孤雁哀鸣”看，知徐为寡居之人，则杭慕徐而欲与之结为伉俪，不但是诗人韵事，也为人之常情，即今之所谓“黄昏恋”。可惜好事未成，所以宋剑秋曾深为杭老一惜。罗先生严辞之判及五十大板之罚，虽然是借之与杭老开玩笑，但这份煞有介事的《判词》，读来却饶有意味。

杭先生给徐女史之诗，可不寻读。而罗先生付杭老之《判词》，今之读者却不可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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