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斯特早晨接到父亲电话说外婆昨天晚上又吐又拉可

□格斯特

4月7日早晨，接到父亲电话，说外婆昨天晚上又吐又拉，可能不行了，要我做好思想准备。我心里一沉，希望这一次外婆还能够创造奇迹。但是这一次，外婆让我们失望了，晚上十一点一刻，父亲电话来了，外婆走了。父亲说，孩子，你再也没有外婆了……

无言的苦痛。8日早晨，我和妻子一道赶回家。外婆躺在那儿，神态十分安详，好像睡着了一般。只是任凭我们怎么呼唤，外婆也不答应我们。也许，她真的累了，需要一种彻底的放松，需要好好休息。

外婆的一生历经磨难。外公是一个读书人，原来在乡下教私塾。在私塾解散以后，外公虽然人非常幽默，办事情既稳妥，又能吃苦，也能够尽快调整自己的心态，但对于农活的生疏却是他最大的缺陷。这时，原本的一切尊严都在这一刻被消解，被解构。然而，生活还得继续，因此外婆显得尤其忙碌。外婆曾对我说，那时候，做农活你外公经常遭人嘲笑。于是外婆就不得不经常为外公补救。尽管今天人们谈起外公不会栽秧而用脚后跟打窠时有一份戏谑，但是这样的事情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还是被人耻笑的。外婆此时就不得不为外公到田里补秧棵。

对外婆打击最大的事情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因一个莫须有的事情，受不了对读书人尊严的侮辱，也害怕在这场无望的运动中伤害自己的亲人，50岁的外公选择了解脱。这对于外婆来说，不啻晴天霹雳。当时，外婆也只有50岁，舅舅刚刚5岁……然而，悲伤过后，外婆选择了坚强。那几年，外婆生活中一件主要的事情就是替外公伸冤，不能让外公不明不白地死去。尽管是一个小脚女人，外婆天天跑区公所、公社、大队，找工作组反映问题，有理有节。最终，不识字的外婆凭借智慧和毅力，为外公赢得了清白。

这只是第一步，为了完成对外公的责任，外婆尽心抚养姨妈和舅舅。她说，不能让外公断了香火。因为舅舅还小，所以外婆让姨妈在家结婚，等到舅舅长大。这样，外婆无形中又多了一份责任，她不仅要为舅舅置办一份家业，还要为阿姨置办一份。这在农村里连一些成年男子都很难做的事情，外婆凭借自己的辛苦和努力都做到了。

自我懂事以来，看到外婆一直是忙忙碌碌。一个寡妇在农村的日子是艰辛的，然而外婆却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照顾着母亲、姨妈和舅舅。虽然母亲已经出嫁，但是我们家的事情一直在外婆的视线之内，尽管家中很忙碌、很困难，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让舅舅过来帮母亲带小孩、做饭。而我们家只要忙不过来，父亲母亲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外婆。就是到我的女儿出生，母亲过来帮我带小孩，后来母亲在屯溪动手术，还是年迈的外婆到我们家帮忙烧饭、喂猪、打理。而对于姨妈和舅舅，外婆既没有让他们遭人欺辱，也没有让他们丧失对生活的尊严而自暴自弃。

外婆在家里是出名的严厉，但是外婆对别人又是十分慈祥、善良。生活相对宽裕一点时，看到妹妹家生活艰难，立即将妹妹一家迁入自己家中，甚至不管以后生活中遇到的矛盾；面对外公的大哥、二哥、四弟相继亡故，外公外婆承担起教育、照顾几个侄子辈的责任；外婆的小弟媳妇过世丢下一双年幼的儿女，外婆将侄儿侄女接回家自己照顾……在那个不够吃的年代，不管家中有否余粮，遇到要饭的、孤寡的，外婆总会尽量接济。

外婆还是附近乡村有名的接生婆。一直忙碌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外婆已经70多岁了，还在充当这个角色，有些甚至一家几代人都是外婆接生。而在那个缺医少药年代的农村，接生是一项非常危险的活，但外婆凭借技术和经验，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孕妇和小孩的安全。据我所知，外婆手上没有造成一例意外。外婆对于婴幼儿拉肚子、发烧等毛病，有自己的一套偏方，凭借着一根烧红的针以及田埂上的草药，外婆为附近乡村的许多婴幼儿解除了病痛，带来了欢笑。每每这时，乡邻们千恩万谢时，外婆总是说不算什么，只是从他们送上的鸡蛋中象征性地拿上两个。外婆就是用这些努力为这个破碎的家撑起一片完整的天空。

走出外公过世的阴影，看着阿姨和舅舅相继结婚成家，随着几个表弟表妹的出世，外婆觉得自己对得起外公了，外婆的脸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在表弟出生后，外婆似乎舒了一口气。当童稚的表弟说，婆，你现在不能死，至少要等到为我的儿子接生洗澡。那一刻，外婆笑得非常开心。

但是没有想到，晚年的外婆又遭遇着生活的窘迫。舅舅因为生意上的失败不得不外出打工，于是将近90岁的外婆不得不一个人自己照顾自己。外婆认为，她必须生活在自己家里。尽管一年中有半年是待在我们家，但是对舅舅的思念成了外婆最大的心病，也成为最大的悲伤。舅舅对于外婆的重要，是别人无法代替的。

88岁时，年迈的外婆不幸腿部骨折。但出乎我们意料，卧床几个月后外婆依然站起来了，从扶着凳子走路，到拄着拐杖走路到最后自主行走，尽管腿部一拐一拐。也许外婆是凭借着毅力，也许外婆是担心自己躺在床上对子女造成的压力和负担太大，不管如何，外婆站起来了，依然能够自己照顾自己，没有给在家的母亲和阿姨增添负担，而且将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条，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帮忙阿姨带小孩，自己的重孙女。但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在为外婆入殓时，发现外婆骨折的腿骨并没有完全复位……我不知道外婆是凭借着怎样的毅力，也不知道外婆是忍受着怎样的苦痛度过这最后的日子。

去年冬天，外婆病倒了，不得不住进医院，医生说外婆心脏肿大。连母亲都以为外婆这一次难以和疾病抗衡。然而，坚强的外婆似乎不愿意一家大小在春节到来前的喜庆氛围中为她悲伤。而且，那时候她还有许多心结，如舅舅的家庭问题，生意问题等等。外婆又站起来了，而且看上去精神状态很好。以至于我们产生了麻痹的感觉，以为我那坚强的外婆能够战胜一切病魔，能够用自己的毅力为我们营造永远的快乐……于是这一次，父亲电话说外婆生病，我们依然寄予希望。只是这一次，外婆没能够创造奇迹，不过她担心的问题都解决了，尤其是舅舅的问题。似乎等到这一切都解决了，她安心了。

外婆从小在我们家长大，我的高祖母是外婆的外婆。父亲母亲结婚后，我们家既是外婆呵护的对象，又是外婆的精神寄托。

我两岁多的时候，外婆害怕年轻的父母不会照顾我就立即将我抱到她家，从此外婆家成为我年少时的快乐场，一直到我大学毕业。茶山、小河、田畈、山坞，我跟在外婆后面，以至于外婆村里人逗我说我是“赖”在外婆家。在外婆的呵护下，我逐渐长大。以至于我上大学，虽然外婆非常高兴，但是对于我一个人到外地读书，外婆说：“好是好，就是不能时时看到了。”眼泪一个劲地流……

2002年，父亲母亲陪着82岁的外婆来到屯溪，外婆显得从未有过的欣慰。看到我女儿乖巧，外婆的脸上漾起了慈祥的笑容；到花山谜窟游玩，外婆显得比母亲还有精神；吃着我做的饭菜，直到回家外婆还向乡人夸耀说“好吃”；而到小酒馆大家共进午餐，外婆说，还是到你这儿，我人生第一次进酒店……后来，听弟弟说，外婆到合肥，甚至走进肯德基，像孩童一样大快朵颐。弟弟说，那一刻，外婆真的很开心，外婆也显得非常慈祥，非常童真……

今年春节，我回家看望外婆。外婆看我的眼神依旧。我陪外婆喝了一杯酒，外婆说她只能咪一点点。我知道，只要是大家陪她，外婆都要咪一口，或许一点都没有喝进去，但是外婆说这是礼节。

晚年的外婆带着一份依恋、一份依赖、还带着一份矛盾时常来到我们家。对于我们家，这里是外婆的精神家园；舅舅不在身边，外婆毕竟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尽管坚强，但是年迈的人更加需要亲人的呵护，而她又心疼母亲两头跑，所以她又非常依赖；但是农村的风俗，她又必须待在儿子家，需要儿子养老送终。外婆时常说，她不能死在我们家。想来到我们家，和父母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又害怕自己的身体不济，说病倒就病倒，外婆就是这样在思念与徘徊中踌躇。 

许是冥冥中的安排，4月6日，外婆从自己家里来到我们家。母亲说，外婆自己上车，又自己下车，一点看不出病态。晚上，母亲为外婆熬了一碗粥，外婆吃了还感觉很舒服。八点多，外婆自己上床睡觉，神态安详。直到晚上11点多，外婆突然感觉不对，又吐又拉，一直到天明……

4月7日，外婆坚持要回自己的家。她拉着父亲的手说，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而在电话中呼唤舅舅时也悲伤地说，你回来可能看不到我了……

外婆时常说，自己年纪大了，总有一天要死。我对她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没有外婆了。外婆听了，只是一笑。这一次，从不愿麻烦别人的外婆只是在床上躺了24小时，就离开了我们。从这一刻起，我真的没有外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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