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我的重逢

 

木心说：“从前的那个我，如果来找现在的我，会得到很好的款待。”这几天，我沉浸在款待从前的我的心情里，确切地说，那是21岁的我。让我有这种心情的人是宗跃，他是从前的我的见证人。他在报上看到了我的文章，心里面起了疑惑，想这是不是租住在我们学校旁边破屋里的那个人呢？他给我发邮件，证实了那个人就是我。他很高兴，要我的地址，他要写一幅字送给我。他现在是书法家，开了画廊，搞收藏，是一个成功的儒商。

那时候我在合肥念书，我很不耐烦学校宿舍的嘈杂，于是在当时合肥的郊区租房居住，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地方叫葛大店，再往前一点，就是飞机场了。房子并不破，是幢新盖的二层楼，只是没有装修，窗户没有玻璃，房间里地坪还是土地，房东并不收我租金，反而还感谢我帮他看守房屋。那房子里只住着我一个人，那时候宗跃在附近的轻工学校学工艺美术，他和另一位同学帮我平整了房间的地坪、清除了垃圾、在窗上糊上塑料纸，还很慷慨地请我在他们学校食堂吃了一顿非常难吃的饭，我就带着一箱子书和一床被子住了进去。

房子孤单单的，离老村庄还有一段路，前边是一处空旷的晒庄稼的空地，后边是一方小池塘，四周都是田野。晚上，甚至是白天，都有点吓人。空地上有两个草垛，我常搬出小桌子放在两个草垛之间，坐那儿喝啤酒，它们像两个沉默而庞大的朋友护卫着我。那时的我表面是清寂的，但内心却呈放射的状态，像一只多脚的章鱼，拚命地划拉着，想获取精神生活所需的养分。如今检视书架，还能找到那时生活的痕迹：有北岛的诗，有张承志的小说，有宗白华的美学论文集，有西方现代派文学集，有莎士比亚的戏剧集……一扇一扇的门被打开，我穿梭在或激愤或深沉或高蹈或宏富或机智或幽深的精神房间里；在那里，我也是乱写一气，我记得那时我带了一把刀，我总是一手握刀一手执笔。而且还得到了初步的认可，我记得我在《山西青年》上获得了一个优秀诗歌奖，在《词刊》发表了第一首也是唯一的一首歌词，获得一个文学函授学校的优秀学员奖，在市报发表了几首诗歌和几篇散文。那时的生活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读、写、想。那时的我外表孤峭，内心狂野，气势汹涌，在那所下一场雨后地上能长出小草的房子里，青春的歌与哭都在独自地激荡与回响。

我以为那是段已经沉沦的时光，我以为我再也不会想起更不会提起，没想到有二十多年没联系的宗跃却把那时的我给拉了出来。如今的中年之我端详着往日的青年之我，内心里充满着欣赏与羡慕。我对他说：嗨，小余，那时你很牛啊！而你骄傲地对我说：老余，没什么吧，没有诗书的青春叫什么青春呢？没有激情的青春叫什么青春呢？不敢叫板困苦、不敢独守简陋、不敢直面孤独的青春叫什么青春呢？青春嘛，是用来战斗的，而不是用来享受的。

如今的我苍黄一片，像一片被风沙严重侵蚀的盐碱地，但还是让我拿出最好的酒来吧，款待年轻之我这位小兄弟，这是生命欢喜的重逢，这也是对人生有所交待的一场宴请，让我们共同举杯，敬一个人心灵史上草色青青的光辉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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