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骨茶与茶

何华，作家，出版有《因见秋风起》《试遣愚衷》《买金的撞着卖金的》等，现居合肥

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肉骨茶很有名。

肉骨茶不是茶，是含有药材味道的肉骨汤。为什么叫肉骨茶，有几个说法，其中一个为：南洋湿热，先辈们用药材煮水喝，以祛风湿，他们忌讳药字而称之为茶。后来，偶然将猪骨放在“茶汤”里煮，没想到别有滋味。接着，不断改进汤料，八角、丁香、枸杞、甘草、桂皮、当归、党参、玉竹等轮番搭配，反复调试，终于修成正果。肉骨茶，成了南洋的一道经典美食。

肉骨茶尽管不是茶，但与茶的关系，密不可分。因为地道的肉骨茶档，每张桌子旁边都配有一个煤气炉用来烧开水。入座后，服务生会将功夫茶具奉上，另有一小纸包的茶叶，由客人自泡自饮。肉骨茶在南洋是早市生意，午后收摊。估计以前干苦力的，早上吃肉喝汤配米饭，比较经饿，而喝茶又能帮助消化，不致觉得油腻。我略微观察一下，肉骨茶摊提供的小纸包茶，多是狮城老字号白新春茶庄的“不知香”和马来西亚进口的“小月甘”。小月甘，喝起来回甘，口感接近台湾的人参乌龙茶。有人觉得小月甘太甜，不爱喝它。不过用它配肉骨茶、盐水花生米、卤豆干之类咸食，还是不错的。

“不知香”是白新春茶庄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针对肉骨茶档开发的茶叶新品，之前肉骨茶档提供的茶叶都是廉价的粗茶，不知香的价格是这些粗茶的五倍，所以，刚一推出即遭到同行的讥笑。随着时间的推移及老百姓喝茶观念的转变，不知香一步步为肉骨茶档所接受，一度占有了新加坡百分之八十的肉骨茶市场。以今天的消费水准衡量，不知香不贵，属于大众茶，包装的铁皮罐，古味十足。

茶叶罐和包装纸皆绘有一牧童骑牛吹笛图案，即“童牛商标”，并套改杜牧的诗句为：“借问香茗何处好，牧童遥指白新春。”

不知香的包装纸上还印有六句诗：“不知香则味，数里喉亦香，高山乏人径，梁山亦有人，泉声烟危石，日失冷青松。 ”熟读唐诗的人，不难发现这六句诗是从王维的《过香积寺》演化而来。说实话，套用过来的这六句诗，实在不敢恭维，里面还有一些错误，譬如最后两句，王维的原句是“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咽字误为烟，色字误为失。山中危石耸立，流泉受到阻挡，只能缓慢地、时断时续地流淌，声音变得细弱了，低沉了，仿佛是在痛苦地幽咽。王维下个咽字，向来为人称道，是炼字的典范。“日色”是视觉意象，诗人却用触觉感受的“冷”来形容它，是为通感也。这两句王维的原诗，千锤百炼，动不得，也误不得。

我曾问过白新春茶庄第四代传人白进火先生，这六句诗谁“整”的。白进火说，应该是他爷爷和一帮朋友弄的。白进火回忆，小时候，他常用闽南语背诗，记得音，未必记得字，同音字弄错，是有可能的。当年下南洋讨生活的平民百姓，所受教育有限，可又有“见贤思齐”之心，努力接近风雅，靠近文化，于是弄出一些独特的文字，包括诗句。我想，不仅仅是白新春茶庄一家，研究新马商号文化的专家，想必可提供出更多的例证。这种现象是南洋文化的一部分，它真实地纪录了当时部分商家的文化程度与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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