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矮子大名叫胡天寿二矮子活得并不好六十岁了还是孤身

二矮子大名叫胡天寿。二矮子活得并不好，六十岁了还是孤身一人。我说的是二矮子是个鳏夫。但是二矮子的一生，实实在在的是传奇的一生。

年轻时候的二矮子不是没有过娶妻生子的梦想，不光是有，还十分强烈，可惜这梦想最终还是破灭了。重重大山里，山民们单调的生活实在令人郁闷———除了山就是水，除了水还是山，什么都不曾有过改变。大山里的二矮子一直在苦熬着岁月，像一只被困在囚笼里的野兽，蠢蠢欲动却又不知道从何动起，就这样从年轻一直熬到了白发上了双鬓。

那些年村庄里一个又一个姑娘嫁到了山外，一个又一个的山里小伙子又从更深的山里把女人娶回来，娶亲实在困难的家庭也通过“扁担亲”的方式解决了终身大事（“扁担亲”其实就是换亲，哥哥家里有个妹妹，姐姐适逢家中有个兄弟，于是找一个同样是一儿一女娶亲困难的“亲家”，一方的姐姐或妹妹嫁过去给对方的哥弟，对方的哥哥或弟弟又娶了这一方的姐妹，以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而二矮子因为生得矮小长相又不敢恭维，更拿不出一个姐姐或妹妹来“换亲”，拖到快四十了婚事还没有着落，只好成天拿双贼眼骨碌碌朝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身上瞄。

在唯一的弟弟放着鞭炮娶了个深山里的女人回来后，二矮子终于爆发了。像烈火，像海啸，像压抑在地底下多年的岩浆，突然喷薄而出。二矮子开始了对老弱无力的老爷子一场旷日持久的咒骂：你没能力给我娶亲还养我下来干什么！留着我在这个世上遭罪，捏死我吧，捏死我吧，横竖都是一个死，你们也跟着我陪葬，都不活了！

那些年二矮子咒骂得最多的语言，就是怪老爷子“早稻不插插晚稻”，意思是说老爷子乱了规矩，小的都娶了亲，大的却还在活守鳏，做一家之主的一碗水端不平，把自己的婚事给耽搁了。老爷子自知理亏，自然不敢吱声，只好由着二矮子从鸡叫到日落、无休无止地埋怨和咒骂。

后来事情终于发展到了高潮。沉默寡言的老爷子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二矮子的谩骂，在一场激烈争吵过后的那个下午，老爷子趁二矮子不防备，竟然把手插进他的裤裆一把薅住了二矮子的睾丸：“要女人！吵着要女人！老子今天就把你这家伙给废了！”二矮子也不是吃素的，在剧痛中操起门后的一根竹子扁担狠狠砸在老爷子的脑袋上。这一扁担的直接后果是老爷子呼啦一下倒在地上双腿一蹬，走人了。这一下村里可炸了锅，除了老爷子突如其来的后事要众人帮忙外，这打死了人可是要坐牢的！

村里人胆小，再加上二矮子娘走得早，孤身一人过得艰难，要是被抓去坐了牢可是要吃些苦头。一番紧急磋商后，大伙儿还是觉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好，便将这事瞒下了谁也没去报警。直到好几天后，得到真实消息的大队干部慌慌张张领来了两个山外派出所的民警。

二矮子就这样咋呼咋呼地被送进了牢房。足足半年时间，大伙儿依旧单调地重复着各自的生活，似乎把这个人都忘掉了，仿佛二矮子从来都没有过。后来，还是村里一个在京城工作有大出息的人帮了忙，几番斡旋，二矮子被提前释放了。坐过牢回到村里的二矮子竟然过得不赖，除了过白了，体重还有所增加，这让大伙好一段时间唏嘘。

二矮子这个人我一直都瞧不起，直到后来发生了两件事。那年秋天，应该是八月节前后，山里的秋天正盛，山岩上的枫叶也红得彻底。我提着篮子跟大我几岁的舅舅到大洼地里去扯黄豆荚。当时天色黄昏，风吹过山岩和幢幢树影哗啦啦响，天光都不很真切了。我从菜地里抬头准备收活的时候，猛地看到身后站着一条拖着尾巴的“大狗”。不同的是，这只狗浑身刺毛，脸上还有几撮白毛，两只眼睛闪着逼人的凶光。

“老虎！白脸狼！我的个妈哎”———舅舅哭叫起来。我们扔掉手中的篮子，拉着手不顾一切地往回跑。那狼见势也小跑过来，在身后紧跟不舍。我跟着舅舅连跑带爬一路哭喊，两只鞋都跑丢了，还踢掀了两处趾甲盖双脚血肉模糊。就在这时二矮子出现了。二矮子扛着把锄头正好经过，听见我们哭叫，举着锄头越过好几道田埂飞快地冲过来挡住了那头狼。那狼也怪，竟站着和二矮子对峙了足足有两分钟，实在是觉得占不到便宜，才悻悻地晃走了。二矮子救下了我们。外祖母说，算我们命大，白脸狼是山里最凶恶的东西，前几年常常在村里偷人家的鸡猪，还在村后的河滩里吃过人。这一次幸亏了二矮子，这恩情，你要记着。

再一件事，就是二矮子出人意料到足以惊天动地的一场毅力。说这话真不是吹牛，这事可能是绝版的，更可能是绝无仅有到足以令全世界都为之震惊的（要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话）。

十五年前，五十岁的二矮子随亲戚外出打工。在桐城挤火车时，他第一个挤上去，而带他出门的亲戚却被拉下。因不识字，二矮子被直接带到了冰天雪地的哈尔滨站。为了找家，二矮子栉风沐雨风餐露宿，一路乞讨，以日升日落为方向沿着火车铁轨往回走，历时二年终于在省会合肥被家乡人看到后才被带了回来。

二矮子不是职业乞丐，也不是脑子不正常的精神病患者，二矮子要回家的欲望有明确的指向性和目标性。没有人能体会二矮子回家的这一路艰辛，也没有人能读懂他一路上不熄的执着和意念。这两年二矮子是怎么过的，问路了没有又问了多少人、又可能接受和拒绝了多少人的帮助，吃什么喝什么，其间历经了多少苦难和惊险，都已经成了一个秘密，二矮子从不愿意跟人提起。那段历史，像一段被风干封存的书页，烂在了二矮子的心里。

这事情绝不是虚构。没有人为这个事去深究，也没有人愿意为二矮子的这段历程去申请一个吉尼斯记录。但是也许这事情真的够格，真的足够得到举办方的认可和记载。

我说的二矮子还在，今年刚刚做过六十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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