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语言的智慧

钱钟书小说《围城》里有一句，引自法国的谚语：“城中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原话应该是合辙押韵的，但翻译过来就沦为白开水了。既无韵律之美，也不诙谐俏皮。合肥有一句：黄鼠狼钻棺材———死的想出去，活的想进来。钱钟书如果用这一句来意译，比直译一定更精彩。博学如钱钟书者，亦有不知道的东西。难怪当年毛泽东送赴法勤工俭学的蔡和森等同学们时说：我觉得中国的事情我还没有研究透，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继续研究。

拿到鸡毛当令箭，是一句俗话。合肥还有一句，叫做“捡到红枣当火吹”。无疑更其形象生动。如果画成漫画，简直绝了。

合肥形容人意气用事，得不偿失，叫做“烧皮袄跟虱子怄气”。还有更形象的，“屎憋裤裆里，跟狗撒气”。

得寸进尺，得陇望蜀。是一种表达，但与“蹬鼻子上脸”比起来，实在太过直白平淡。人的五官，唯有鼻子凸出来一点，所以有“一刀把鼻子斩了，不知道前后”（形容小人得意忘形之状）之说。蹬着鼻子上脸，有一点条件就上，足见其不择手段贪得无厌。

鲁迅《故乡》中描述家乡绍兴有“狗气杀”，鸡可以伸进脖子啄食，狗却不能，只有气杀。合肥有“猫叹气”，与之堪称对仗工整。合肥人过去生活艰苦，冬日腌制点咸货，怕猫偷腥，便用一种蔑编的小口大肚的器具，把咸鸭咸鱼之类装入，吊房梁上。猫坐地上，上不去；耗子之类倒是可以沿房梁和“猫叹气”上的绳子接近，但猫叹气上方的口被盖子封住，也不得其门而入。

不认识字，不代表没有知识、没有智慧。像这些俗话，也是文化，而且是文化精品。真正读四书五经过活的秀才，不屑为之，也无以为之。不屑为，是因为嫌其话粗糙，有辱斯文；无以为，是因为头脑已被束缚僵化，毫无灵气。这些俗话，不会是团队智囊合作研发的结果，当是历代一个个不识字的农夫农妇山野村夫，凭生活经验和悟性，加偶然事件触发的灵感，先后独立研发而生。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姓名，但因为这些语言的鲜活灵动充满睿智，持久富有生命力，所以被经久沿用。语言是有生命的，必须与时俱进，这需要一代一代人，发挥聪明才智，不断创新贡献，给后人留下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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