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纪事陈昌奉

腊月二十八，清早起来，心急火燎地赶到菜市场买下乡过年的菜蔬。母亲今年在合肥养病，乡下房子几个月没人住，地里也没有蔬菜，不多买菜不行。上午到单位，和领导汇报一下工作，并说下午请假回家，领导同意了。但今年公车改革，原来像我这种下乡过年的人，单位还派个车送一下，也算是福利。但今年公车已经封存，这项待遇自然没有了。幸好妻子了解到村里红忠开车送父亲到市里去看病，下午要回去的。那赶紧电话联系红忠，让他到祁门的时候顺带我们回家。

我的老家是闪里镇文堂村，下午到家之后，开始帮忙做点家务。后来母亲催我说：“你有空将对联写写，明天早上要贴的。”现在农村里很多人都是买那种机器印制、烫金铜版纸的对联了，看上去虽然亮丽，但总少了一点人文的气息。父亲在世的时候，写对联是件大事。他毛笔字老练流畅，而且将自己的生活感悟、对后辈的训导写进去，所以不论是来我家拜年的晚辈还是村里隔壁邻居，都喜欢看父亲的对联。父亲去世之后，是否自己动笔写对联都成为我一个烦人的心事，写吧，自己的毛笔字没有功底；不写吧，村里人会说：看，老子走了，儿子就不行。最后一横心，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好传统不能丢。鸡爪耙的字也要贴上去。于是，从下午到晚上，我一个从不拿毛笔的人在客厅里狂草。最后看见十几幅红彤彤的还没干透墨迹的对联放在地面上，照得一厅喜气，瞬间，自己骄傲得像个艺术大师。

除夕日，上午将对联贴好了。下午和奉玲、晖坤、晖俊一起去上坟。我家几处坟地都集中在小仓坞，有我的曾祖父陈郊、祖父伯言以及奶奶、还有父亲喊“伯娘、小婶”的。从记事起，都是父亲领着我们去上坟。在乡间的田野上，他走在前面，我们跟着后面，像一支小小的队伍，父亲是首领。他一生命运坎坷，性格暴烈，唯独在祭祀这件事上十分谦谨、卑下。他常引用朱子治家格言上的话告诫我们：“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后来几年，父亲还带着我们去上文堂始迁祖的坟，我估计全村唯一。每棺坟前，他献上祭品、米饭和白酒，烧起香纸和锡箔，之后毕恭毕敬、喃喃自语，一是赞颂先辈的恩德，二是祈求先辈护佑我们全家。这样的程式进行了几十年。现在，还是这个时间，还是这条道路，还是这个仪式，其他人都在，却没有了他的身影，他也和他祭祀的祖先躺在了一起，等着我们去祭拜了。初春的阳光下，我恍然间迷离起来，什么是生死？什么是时间？几十年的光阴好像不过是瞬间。微风轻轻吹动坟前的野草，泪水悄悄滑落。父亲还在，就在下面休息，我就如同以前读书放假回来一样，轻轻说上一声：“爸，我回来了。”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换上新衣服，感受就不同，烟花爆竹声都有迎春的意思。今年春晚无甚可看，早早上床休息。“五更钟漏欲相催，四气推迁往复回。”早上五点起来放迎新鞭炮，空气满满的就是新年了。初一，倒是没什么事。该忙的忙过了，拜年的亲戚今天不会来，这一天倒是最清闲。傍晚，我和奉玲夫妻一起前往小易坑舅舅家拜年。一路上，看见各村新房拔地而起，路边小车比比皆是。我们都感叹相对于城市，这几年农村发展变化最大，劳动力减少了，所以价格就上去，现在农村人在外务工，一天基本都不少于二百元。经济上去了，社会富足了，但也有一些社会问题显现出来。有人力资源、生态保护、土地抛荒等大问题，但我也注意到一些小问题，一个是鼠患成灾，无法控制。这是长期捕蛇、不再养猫的结果。另一个是贩子大量收购映山红树，小时候的春天，映山红漫山遍野，成为我们最烂漫的童年回忆。学者崔卫平说：“你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你的中国。你怎么样，中国就怎么样。”文堂，其实就是缩小版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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