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泓﹙作家,制片人,现居合肥﹚
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如果说神仙眷侣,杨绛、钱锺书应该算当然的一对。“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这是钱锺书在短篇小说集《人·兽·鬼》扉页上写给妻子的情话。
北京三里河的家在“我们仨”的两人离去之后,就成了老人家的客栈。不封阳台,为的是能看到蓝天,水泥地面,陈旧家具,满室书香,她以行动诠释她的理念“简朴的生活、高贵的灵魂,是人生的至高境界。”“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第一次看到杨先生翻译的这首诗,还怀着强烈的争的心态和姿态。慢慢明白:不争,是一种多么自在的状态。不争,意味着不想攀高,也就不怕下跌,自然不用倾轧排挤;不争,当然不意味消极,而是天真、自然,潜心一志地完成自己想做、能做的事。
先生曾经说过,“艺术就是克服困难”,在这样积极克服困难的精进中,完善内在的自我——寄居在我们身体里的灵魂。
当克服困难的成果有所呈现,浮华与热闹需要警惕、拒绝,因为,仍然要凝神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那年《杨绛文集》出版,出版社筹划宣传、开研讨会等等,先生回绝:“稿子交出去了,卖书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我只是一滴清水,不是肥皂水,不能吹泡泡。”
忠于本性的选择
冰心曾给知识女性角色定位,意思是说助夫事业成功第一,教养子女成人第二,自己事业成功第三。杨绛先生好像不会给自己这么规定,树叶自然知道要向着阳光生长。
17岁时考大学,杨绛心心念念要上清华,可惜清华刚开始招女生,当年不在南方招生,她只好就近入东吴大学。21岁大学毕业,再一次投考清华研究生院外国文学专业,这一执著的举动,遂了自己研究文学的心愿,还遇到了钱锺书。
钱锺书当时已是传奇人物,因英语满分,中文也极佳,尽管数学只考15分,当时的清华校长罗家伦还是拍板破格录取了他。杨绛进校时,钱先生大三,一次机缘认识了小自己一岁的无锡老乡杨绛。杨绛事后不承认自己一见钟情,但又说看他眉眼间“蔚然深秀”,那是有好感的意思啊。
钱锺书对杨绛坦言,“志气不大,只想贡献一生,做做学问”。而杨绛恰恰就喜欢这样的“志气不大”。她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问她,“你如果三天不读书会怎样?”“会不好受。”“一个星期呢?”“那就白活了。”这样一个女子想嫁的就是一个做学问的人,才子佳人清清淡淡、干干净净做了一辈子学问。
1935年,钱锺书得到了教育部第三届英国庚款公费留学资格,那一年共有二十几个名额,英国文学就只有一个,钱锺书拿下这个名额。在此之前,杨绛放弃了去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学院攻读政治学的机会,因为她知道那不是她的擅长和志向。
林语堂说过,有些人是动物性的,习惯治人、管人,如政治家、企业家;也有人是植物性的,习惯自己生长,不愿管理别人。杨绛不愿为了学位违背自己的天性,而这次钱锺书出国留学,她知道钱钟书照顾不了自己,而她也愿意出去开眼界,于是,毫不犹豫,终止学业,放弃学位,自费跟随。为了方便,两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结婚,再出国。婚礼定在一年里最热的日子——7月13日,一切礼俗和仪式都按照中国传统进行,繁琐的仪式把新郎和新娘都折腾病了。《围城》里那个出汗出到把衬衫领子都弄黄、弄软的狼狈新郎就是钱锺书自己的形象。
后来回国,1942年上海生活那段时间,陈麟瑞、李健吾在编排话剧,一次聚餐时提议杨绛写剧本。稿费可以贴补家用,也想做一下戏剧尝试,杨绛不动声色地出手了。第一个本子《称心如意》一上演,就被誉为中国喜剧的第二个里程碑。随后又有《弄假成真》、《游戏人间》两出戏相继公演,一时盛况空前,以至于1946年2月《围城》在郑振铎主编的《文艺复兴》上连载后,人们问:“钱锺书是谁?”有人答:“杨绛的丈夫。”《围城》还就是钱锺书看杨绛喜剧《弄假成真》时受到启发,决定写一个长篇故事的。
钱锺书决定开写《围城》,杨绛主动让自己成为“灶下婢”,每日勤理家事,不让他分心。出名的时候,没觉得有多么了不起;低调做男人背后的女人,也安心不委屈。
过好每一天
2014年老人生日,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她的9卷全集,包括她为《洗澡》写的续集《洗澡之后》,这位老人总不断给人惊喜。
知道她不喜祝寿的喧哗和热闹,有陌生读者默默在她家门口留下鲜花、贺卡,更多的人在网上转发她的金句,“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细想至此,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准备回家。”
在查阅了解老人的生平过往时,有一个细节令我印象深刻。文革中,她被责令去打扫厕所,斯斯文文的她把厕所打扫得干干净净,毫无异味,便池帽也擦得雪白铮亮。没人时,就安安静静坐上面看书。因为平和,便总能找到一种方式,和命运里降临的东西和睦相处。还是文革期间,老人被剃了阴阳头,戴着假发上公交,被售票员和一些群众火眼金睛的发现,弄掉假发,一阵羞辱。
写《我们仨》,她平静叙述那个幽幽长梦:女儿去世,满腔热泪把胸口挣裂,一颗心血肉模糊,掉落在地。蹲下来捡起,揉成一团塞回去。不动声色的描述,看得我恸哭不已。
先生一直注意保养,希望自己在钱锺书离世后再走,她知道,学会划火柴都是一件得意事的老先生,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会活得艰难又痛苦,这份苦不如由她来承担。
老人全力揽下整理钱锺书学术遗作的工作,那是几麻袋天书般的手稿和中外文字,除了2003年出版的3卷《容安馆札记》,还包括178册外文笔记(共3万4千页)。100岁生日那年,20卷《钱锺书手稿集中文笔记》出版。
设限的人生
先生也许算不上美女,个子不高,眼睛不大,不娇不媚,可就是那样眉清目秀,干干净净,让人心生欢喜,一直到老,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还是那样清爽干净,眉眼含笑的样子。就像一件洁白的棉衬衫,钱锺书就像一件蓝色卡其布长裤。白衬衫、蓝长裤,永远最妥帖的搭配,清爽宜人。
推出9卷全集,包括续写的《洗澡之后》。她说之所以赶着续写,是怕读者误会“姚宓和许彦成在姚家那间小书房里偷情”。老人怕别人糟蹋姚宓和许彦成之间那份纯洁的友情,她安排两人成婚,让别人无法再插手这个故事。
创作当然来源于生活,虽然钱锺书先生也夸奖杨绛有着“无中生有”的本事,是个写小说的天才。可是从作品里还是可以嗅到一些原型的气息。像“姚宓和许彦成”多多少少就带着两位伉俪自己的影子,姚宓总是淡淡的,不苟言笑,“快活了才笑,有可笑的就笑”。看她描绘的种种神态和心理,我总恍惚觉得是在看杨绛本人。
钱锺书一直有着不曾泯灭的赤子心,特别“淘气”。他玩兴上来,会趁杨绛睡着,给她用毛笔画个大花脸,害得杨绛差点把脸皮洗破。后来跟钱媛成了最好的玩伴,改在小孩肚皮上画大花脸,还经常把各式各样的东西藏进小孩被窝,让她去摸去找,一派天真。
这个家庭看起来与世无争,平和冲淡,但有着清晰的原则和底线。文革期间,有人贴了钱钟书的大字报。杨绛逐条解释、反驳,写了张小字报,贴在旁边,遭到残酷批判,但她就是坚持说那不是真的。
甚至发生过打架事件。
也是文革期间,当时时兴往要改造家庭“掺沙子”。钱家大院就让出来,好几家革命干群搬了进去,有点像72家房客的感觉,拥挤嘈杂。
有一次,钱家请一位陈姓保姆来洗衣服,一强势邻居走过来,要陈替她洗。钱媛说了一句,“是我们家花钱请来的。”那人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杨绛看到孩子受人欺负,不顾体弱,护犊心切地冲上来,那人的丈夫也冲出来,三人撕扯一处,杨绛身高还不到一米五,面对两个大块头,就像老鹰利爪下的小鸡,毫无还手之力。
钱媛赶紧跑去喊公家的人维持公道。老夫子钱锺书看妻子被人摁倒在地上,刚巧地上有一个被撞散的家具,慌乱中抓起一根板子,就砸在隔壁家男主人胳膊上。而苦苦挣扎的杨绛竟然一口咬住了隔壁女人的手指头,感觉不对劲才吐了出来。
这场架让杨绛夫妻很沮丧,感觉斯文扫地,一直不愿提。没想到经年之后,那对夫妻却裁剪事实,对外发布所谓秘闻。杨绛不得不站出来说明真相。保护家人不受侵犯,这是不需要犹疑的底线,老实人不发火,一旦发火便烈焰逼人,那是因为设限已经很低,一旦被人触碰和挑衅,积蓄的能量必然爆发。
钱家把家庭、家人看得很重,这一点遭到一些人的垢病。譬如有人指出杨绛在《我们仨》里只沉浸在小家小情小爱里,没有关注宏大的社会格局,从中读出了满纸的自私狭隘。其实,家庭是社会最小的细胞,每个家庭安定才构成整个社会安定。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全力去爱,你指望他爱国家、爱民族?恐怕只是虚妄的谎言。
三年前,杨绛再一次昂然出手,为的是拍卖钱锺书手稿之事。这批手稿是钱锺书上世纪80年代和香港《广角镜》杂志社总编辑李国强的书信往来,其中涉及不少对历史和学人的评判。杨绛先生发布公开信坚决反对拍卖钱锺书私人信件,质问拍卖者“个人隐私、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多年的感情,都可以成为商品去交易吗?”她严厉要求“立即停止侵权,不得举行有关研讨会和拍卖。否则我会亲自走向法庭,维护自己和家人的合法权利。”
在她的强烈反对下,拍卖行为终止了。与世无争、善良厚道不意味着可以任人欺侮。“在这物欲横流的人世间,人生一世实在是够苦。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不与人争,就得与世无求,同时还要维持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
青年杨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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