蕹菜及其它

蕹菜是我们家整个夏天餐桌上的主打菜，天天吃，也不厌。我们吃的都是老人露天种的，叶子深碧，每一棵皆矮墩墩，掐在手里，汁液淋漓，嫩叶可食，滑腻腻的口感。

蕹菜不易动刀切，须拿手掐碎。许多蔬菜跟铁制的菜刀犯冲，比如手撕平包菜，就比刀切的口感好；凉拌紫甘蓝，必手撕，刀切出来的，味道差得远。

一把蕹菜买回，把杆子捏扁，再掐寸段，洗净。这边把锅烧热，素油适量，三四瓣老蒜，丢进锅，白胖的蒜瓣一霎时变为金黄，蕹菜入锅，“刺啦”一声脆响，锅铲任意翻炒几下，盐略微重一点。蕹菜跟老鸭汤一样，味重点，更鲜。炒蕹菜时，不怕上火的话，佐点红椒丝，鲜红衬深碧，格外有看相。

合肥蕹菜分为青杆蕹和白杆蕹，跟老家有别。老家的蕹菜成熟后，一律匍匐在地上抽苔，一节一节细如麻线的须根，想法子抓住土以固定自己。须根，白生生的，约半个拇指长短。去菜园，把它们拦根掐断，再把白胡须一样的根掐掉。

三十多年过去，与外婆在菜园掐蕹菜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

吃菜如历世啊。

蕹菜是学名。老家叫“空心菜”，合肥这边也作此称呼。因中空，格外形象。蕹菜与苋菜一样，随掐随长，从初夏至深秋，一直还能吃到它。

今天，又赶了个大早，去菜市。半路上，遇见好几位老人踩着三轮车急急往菜市赶，车肚里堆着的都是好菜——南瓜藤，山芋梗，绛红色系的豆角……最平常的，还是空心菜。老人把车停稳，地上铺一片塑料布，一样样菜拿出来，摆摆好。抽空，把空心菜根部的老杆掐掉一节，再把黄叶悉数摘去，两块五一斤。你要，就抓一把，放在小秤的托盘上，秤坨撩得老高，收完钱，额外搭三两个青椒给你。你满是感激地言谢，老人家还自谦：自家辛的，不值钱咧！

老家也把种菜叫做“辛菜”。一直不知是哪个字——应是“辛苦”的“辛”。

盛夏烈日下，翻地，育苗，栽种，锄地，浇粪，灌水，一日日，一点点地，辛苦伺弄……

菜贩们批发的蔬菜，为了长时间保持新鲜度，事先在水里撒一种可致癌物——“硼砂”，浸泡其中的蔬菜摆出来，于视角上特别新鲜水淋。识别蔬菜有没有被浸泡过在硼砂的水里，有一极简单的方法。黄昏时，去菜贩那里，打开一捆菜，若里面的菜芯子一律呈沤烂状，就表明这捆菜早晨被有硼砂的水浸泡过。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买家卖家均心知肚明。

近年，机体功能退化，到了晚餐，不事荤腥，偏爱喝粥。用来佐粥的菜，最应当是一碟清炒山芋梗。这个山芋梗子去皮才好吃。撕皮，费时费力。撕完山芋梗子后，指甲缝里残留的全是绿汁，在空气里氧化，蜕变成黑色素，顽固地呆在指甲缝里多日洗不净。

不止是撕山芋梗，掐空心菜尤为如此。

作为一名中年妇女，一日日，不是撕山芋梗子皮，就是掐空心菜，指甲缝里一片乌漆漆。一双手伸出来，煞是难看得很。

每次看见卖菜的老人家，仿佛他们，一个个都是我的外公外婆。她们辛苦种出的菜，品相虽不及大棚蔬菜美丽好看——比如黄瓜，总是长弯了；茄子，一头大一头小；豆角上布满黑斑虫眼；辣椒抠着长；一条丝瓜，这头细得要死，那头粗得胖大……总归都不耐看。

——恰恰这些不美丽的菜们，把味道守住了，一如当年的厚道纯正，擅于舌上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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