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近泥土的新闻人

□合肥蓝角

1991年春上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午后，我像平时一样漫不经心翻开办公桌上放着的新闻刊物，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突然跳入我的眼帘。没错，文章写的就是他——王少军。这个大学毕业分配至《淮北日报》工作才二年的同窗，居然闷不作声地带着纸笔、背上行李，独自开始他新闻生涯里第一次边远乡村行。而此刻的我，已开始习以为常、日复一日的编辑部坐班生活，一颗青春之心交织着一点点热望和迷茫，沉浮于省会城市朝夕涌动的红尘里。

这，也许就是一个人所谓的命。正如三十年前的王少军，义无反顾地把自己的第一份职业交给生他养他的淮北大地；三十年后，当他面临人生的又一次重要选择时，他没有丝毫犹豫，会毅然决然重新北上，步入同样弥漫着沉厚、豪迈、淳朴气质的皖北亳州。我猜想，这其中一定有着王少军命里不可抵挡的东西，一定有着让他魂牵梦萦、割舍不掉、更不需言说的北方情结。回过头来梳理这一切，我不得不对眼中那个不喜显山露水的老同学，发出由衷赞叹——在世俗生活虚荣功利与焦躁浮华的当下，一个充满个性与定力的魂灵始终不为所动，铁了心般一骑绝尘。他注定要被潮汐起落、与生俱来的那股血，带回淮北平原那片广袤滚烫的黄土地。

所以，当王少军把《我的新闻作业》（王少军著，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8年5月出版）这本厚厚书稿交给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感到诧异，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内心执着的新闻人一本迟到的书。而当我静下心来，花了整整三个晚上认真读完全部篇什后，我不由对眼前这堆“沾泥土、带露珠、冒热气”的文字，从心底升腾起满满的敬重。撇开同窗之谊，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本我读过的最有味道的新闻著作之一。尤让我感到惊奇的是，跨度长达三十年的文字，几乎篇篇生动鲜活、充满旺盛生命力。究竟王少军使了什么“保鲜法”，赋予这些文字以时空的穿透力？我猜想这里面必定另有乾坤。稍加辨析，我以为这本书起码有三个令人刮目的地方。一是舍我其谁的责任担当。当王少军肩负全家人的期盼，从北方某个小村来到安徽大学攻读新闻专业那天起，我笃信他极少外露的内心深处，盛装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未来梦想。走出校门后，尽管历经多次工作调整，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对这个专业的苦苦追索。这个“梦”体现在本书里。我们会发现，他一直能以职业记者的高度敏锐，无时无刻不在呈现皖北农村和农民的真实状态，而通过透视皖北农村不断出现的新问题或新变化，时代变迁过程中丰富的社会内涵和历史内涵，被客观真实地记录下来。这是一个优秀记者难能可贵的使命担当，也是这些年来他不懈追求的应有回报。二是极其深厚的土地情怀。显然，王少军是一位熟知农事、热爱乡村、体贴农民的记者，他的作品大多有着一致的基调，即老百姓不关心的不写，与地方发展与振兴无关的不写，隔靴搔痒、不讲立场和原则的报道不写。即便是对一个地方记者绕不开的时政报道和领导活动，他也尽可能独辟蹊径，把“新闻眼”更多聚焦于普通百姓最为关注的民生话题上。我想，他心底一定有旁人看不到的新闻底线，也是植根于辽阔土地上的王少军，敢于、善于用好手中的那支笔，用最恰当的方式，述说着自己对大皖北的浓厚情意。三是精准细微的个性表达。不论是乡村纪行，还是写于1997至2001年的记者见闻、各地通讯；不论是消息特写，还是时评杂论，包括收入书中一针见血的新闻“论道”，王少军的作品总透出别具一格的“拙”劲、“巧”劲。巧无需说，各种观察选材的细致入微和描述表达得精当准确，本是区分一个人可否成为笔墨高手的“试金石”，对经过四年专业训练的王少军来说，有质地的书写，本是驾轻就熟之事。但“拙”是学不来的，能把“拙”不动声色地融入各种“巧”里，得靠真本事，得靠一个人得天独厚的悟性与日积月累的功力。与王少军“走得近”的朋友都知道，平素他虽寡言少语，但在合适的场所遇见合适的人，往往又是妙语连珠、滔滔不绝。联系到他的全部作品，我们会看到非常难得一见的奇妙景象：一个是态度虔诚、文风严谨、大刀阔斧、厌恶虚假的王少军，另一个则是言辞精细、惜字如金、对篇章结构小心翼翼、转换自如的王少军，两个他一个不让一个，而另个真实的自己，永是那么镇定自若，像秋日收获后的庄稼地，在北方的晚风里缄口不言。

在省城合肥，我曾有过一段与王少军密切交往的过去。那几年，我服务的单位与他供职的安徽日报农村版有一项业务合作，作为项目的具体执行者之一，我常到他所在的报社去商讨办报上的大小事体。因是同学，我们的交往显然不只局限于办公室一大堆发稿签和争论不完的版面语言，时不时，我们会在忙碌之余，奔赴他熟悉的散落在城中的北方羊肉馆。痛快喝酒，尽情扯淡，每一次见面都像大学时代那样痛快淋漓，内心也一如往昔激情澎湃，无遮无挡。我们在不经意间，会共同回忆起若干年前某个人、某件事，也会为稍纵即逝的美好时光黯然神伤。而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夜深人静，捧读着王少军这部沉甸甸的书稿，在触摸这位新闻人最真实心跳的同时，我也暗中感受到一股股厚重生命奔流不息的磅礴力量。是的，我们还算是年轻，我们本该拥有更加美好的明天，因为泥土之上是春天，大地生生不息，在陪伴我们勇往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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