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红薯

一九七零年腊月，焦作矿务局冯营煤矿技术科的张国旺要去淮北矿务局出一趟差，淮北矿务局在安徽省淮北市，跟河南省的永城县搭界，张国旺的同事李贤良家就是永城的，张国旺临走的时候，李贤良给了他三十块钱，说自己过年不回家了，矿上要大干，请张国旺务必麻烦一趟，把这三十块钱捎给自己的老父亲。

受人之托，就要完人之事。办完公事，张国旺立即去了永城，给李贤良送钱。

那时候交通不便，从淮北到张国旺家，不到一百里路，先从淮北坐汽车到永城，从永城到李贤良的家，还有四十多里路，就没有公交车了，全靠步行。张国旺在淮北吃的早饭，中午没吃上饭，紧赶慢赶，下午四点多才到达李贤良家，李贤良父亲一见儿子的同事来了，很高兴，又听说给自己送钱来了，更高兴，赶紧安排老伴做饭。

这个安排很英明，张国旺已经饥肠辘辘了。

一会工夫，李妈妈就把饭给端上来了，一大碗煮红薯，一碟子咸萝卜。张国旺也不客气，一口气就吃了一碗，李爸爸很高兴，又盛了一碗，说：孩子别客气，跟自己家一样，一定要吃饱。

张国旺不客气，但是，只能吃一碗，如果再吃一碗，肚子是肯定没问题，能装得下，但是，确实不能再吃了，再吃，晚饭就吃不下了，已经四点多了，冬天黑得早，估计六点钟就该吃晚饭，就再等一会吧。

吃完了，李妈妈收了碗筷，自己外面忙去了，估计是去准备晚饭了，屋里只留下李爸爸，跟自己唠嗑。

李爸爸虽然是农村人，但很有见识，很会说话。张国旺也不是沉默寡言人，也是农村出来的，两个人有着很多共同话题，虽然就两个人说话，但一直不冷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天就黑了，李爸爸点亮了油灯，两个人对着一点灯火，继续聊。虽然外面很清冷，屋子里还是很热闹的。

聊到八点钟，张国旺的肚子又饿了，也该饿了，午饭都没吃，红薯又不挡饥。赶了一天路，本来有点累，再加上肚子饿，人就没精神，慢慢地，张国旺的谈兴就没有了，连打了几个哈欠，心说：这李妈妈到底做了几个菜啊！这么晚还不开饭。李爸爸也看出张国旺没有再聊下去的意思了，就站起身，说：不早了，该休息了，孩子，这回来了，就多住几天，明天我带你去赶集，我们公社的集可热闹了，跟县城差不多少，整个永城县，没有比我们公社更热闹的集市。张国旺说：单位还有事，急着赶回去，这回就不麻烦了。李爸爸也不强留，说：那就随意吧！公家人，就得以公事为重。于是就张罗着给张国旺铺床展被。

因为又困又累，张国旺一粘床，就呼呼入梦了。睡到半夜，张国旺醒了，一看表，才凌晨一点多，不是没瞌睡了，是饿醒了，饿得前胸贴后背，怎么都睡不着了，此时，张国旺真后悔，怎么就没把另一碗红薯也给吃下。同时，内心里也责怪李爸爸：没有晚饭你早说啊！

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鸡叫三遍，天麻麻亮，张国旺就起来了，张罗着要去县城赶车。李爸爸真情挽留：一定要吃了早饭再走。张国旺坚决拒绝：还要急着去商丘赶火车，火车不等人。李爸爸说自己有毛驴车，快得很，两个小时就到了县城，不会误事的。张国旺坚决要走，张国旺害怕早饭还是一碗红薯，张国旺的肚子需要油水。

李爸爸就用毛驴车把张国旺送到了县城汽车站，小毛驴跑得确实不慢，八点多钟就到汽车站，买的是十点钟去商丘的汽车票，离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李爸爸是个厚道人，执意要等到送张国旺上车，这是礼貌。

不能让他再等了，怎么也得把老人家给支走，否则，张国旺又得饿着肚子到商丘，永城离商丘还有一百公里，长途车要跑一上午哩！

张国旺借口自己在县农业局还有一个熟人，正好可以抽空去看看，就把李爸爸给劝走了。李爸爸背影一消失，张国旺立即钻进一家国营饭店，要了一碗面汤，四个羊肉大包子，四根油条，一口气把肚子填满了，长出了一口大气，真舒服啊！

回到矿上，张国旺就跟李贤良诉苦：你们家的人真抠啊！下午四点钟吃了一碗红薯，连晚饭都不管了。李贤良听了就笑：你误解了，我们老家冬天就吃两顿饭，下午四点吃的就是晚饭，粮食不够，红薯就是主食啊！

张国旺忽然就想哭了。

□ 胡正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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