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今追昔话洗脸 □崔建华

这是一个看脸的时代,所以洗脸很重要。而且,洗脸方式的变化,也折射了社会的发展变迁。

早晨起床后,先打开燃气热水器,接一杯热乎乎的温水刷牙,然后,便开始洗脸。首先用温水洗。有专家说:用温水洗脸可以使毛孔充分打开。于是用双手捧着洁白的洗面盆上方自来水龙头流出的温水,一捧一捧地将温水拂洒在脸上,连用三捧温水把脸浸湿润透,然后挤出五分硬币大小的洁面乳于手心,充分揉搓起泡,再均匀涂抹在脸上,双手在脸上按顺时针方向轻轻按摩,然后再按逆时针方向轻轻揉搓。额头耳畔,眼梢眉间,脸颊下巴,鼻翼鼻尖,全部到位。如此这般,洗面乳洁面的程序结束,开始用流动的温水冲洗。一把一把掬水于脸上,一遍一遍把洗面乳稀释冲淡,直到彻底洗净冲完。把脸凑近镜子,照了一下,洗过的脸也的确显得洁净光鲜。

温水洗面程序结束,便堵上漏水眼,开始放冷水再洗一遍。据说洗脸时温水冷水交替使用,可以激活面部神经,刺激血液循环,可以美容养颜。于是乎,放了半盆冷水,低下高贵的头颅,使脸贴近水面,用手再掬冷水,又是一把一把,一遍一遍,拂洒脸上,然后从全家每人一条毛巾的架上取下我的专用毛巾,浸泡在热水中拧干折好,再用热毛巾把脸轻轻擦干。洗脸到此,程序仍然没完。又从洗面盆柜里取下护肤霜,挤出一团于手心,用右手一指点蘸护肤霜于额头眉尖脸蛋下巴,然后两掌心相对摩擦发热,再轻轻拍打脸颊。到此为止,洗脸程序宣告结束!再对着镜子,仔细端详洗得干干净净的脸,不禁感慨万千。人的这张脸啊,从生下来就每天早晚都得洗,一辈子不知道要洗几万次。在不经意的洗脸中人慢慢老去。现在的这张老脸洗的很奢侈,而当年又是怎么洗脸的呢?我情不自禁地联想到那个年代的洗脸,特别想起了小时候去舅舅家走亲戚洗脸的往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每过了春节到年初六,舅舅总会来接母亲和我去他们家走亲戚过几天。而且每次来都会提着他和舅妈用脱粒后的高粱穗扎的扫地的笤帚和刷锅的刷帚,还有高粱秆梢头的细细黍梃儿编的锅盖和馍篓,有时还会带些自己家腌制的咸鸡蛋咸鸭蛋以及自家晾晒的豆角干和冬瓜干等。所以过罢春节我就盼着年初六,到了舅舅家不但可以吃到他家最好吃的,还可以和表兄弟表姐妹们玩。最难忘的是每天早上起床后吃饭前的洗脸。等包括我和母亲在内的七八个人齐聚到锅屋,嗅着饭菜香垂涎欲滴时,舅舅这时总会说:先洗洗脸再吃饭。然后他会神奇地从土坯砌的锅灶肚内火红的柴火灰烬里掏出一个黑乎乎亮晶晶的陶土煨罐,让我母亲和我先洗。那时煮饭烧水的柴草非常稀罕,于是冬天只好用烧饭后锅灶里的余温来煨水洗手洗脸。当我把一双小手插到煨罐中那热腾腾的水里时舒服得龇牙咧嘴。洗热了手,再用沾了热水的手胡撸脸,冰凉的小脸被热水一滋润,那种惬意我无法形容,当然,那个年纪也不会形容。看到舅舅舅妈他们都还没洗,母亲怕我耽误时间把水弄凉,赶紧说:好脸不过三胡撸,快擦干让人家洗。于是帮我拧干舅舅家那条唯一的又破又旧还打了几块补丁的烂毛巾,我还恋恋不舍的用那条毛巾在脸上焐着。我洗完了脸,表姐把我拉到锅屋门外,悄悄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小盒如同现在小河蚌壳里装的那个年代我们称做“歪歪油”的香脂,用她的手指甲抠了一点点在我手心,让我抹到脸上,还不让我告诉他们。我用小手在脸上使劲搓了又搓,小脸红彤彤香喷喷的,我高兴地又蹦又跳跑到锅屋,看他们还在一个接一个地洗脸。洗到最后,煨罐里的水黑乎乎油花花的,大舅最后一个洗时,我说水太脏了,不能洗了,舅舅说,“不碍的,只有人污水,没有水污人”。洗脸全部结束,大家围坐在四四方方的小饭桌前,开始吃早饭。在那个年代,千里淮北平原的农村家家早晨吃的都差不多,当我们端起那热气腾腾的红薯稀饭,吃着芋头干面和掺了一点麦面做的锅贴饼,就着自己家做的咸酱豆和咸萝卜干、咸辣椒等,好吃极了,感觉美味无比。

有一个早晨我起来晚了,不好意思地跑到锅屋,大家都洗好脸在等我。当大舅从锅底下掏出那个黑乎乎的煨罐说:“洗吧,水还热乎呢,就你自己没洗了”。看着那黑乎乎油花花稠腻腻的热水,我真不想洗,但是一看舅舅那望着我的眼神,想起了他那句“只有人污水,哪有水污人”的话,就不管干净腌臜地洗了起来。那时我不太理解这句话,几十年以后,再回想起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民舅舅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是多么深刻,多么富有哲理啊!

五十多年过去了,在日复一日从未间断的洗脸中,人生渐渐地在变老,社会却日新月异。洗脸的器皿几十年来也由煨罐换成瓦盆到后来的搪瓷盆再到今天各种样式的专门定制的洗面盆；而冬天用的洗脸水也由当年锅底热灰煨热到后来蜂窝煤炉烧热再到现在的燃气热水器或者电热水器烧热。一滴水折射了太阳的光辉,洗脸这个生活中极为寻常的小事也反映了祖国的发展变化。没变的是脸仍然天天洗,但是,再也回不到那锅灶,那煨罐、那一家人洗一罐热水的情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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