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秋,在作代会上,许辉说有这么一本作家研究的资料集,希望我写几句为序,我答应了,但是心中一直不甚了解,这到底是一本怎么样的书,文章也迟迟未写。直到最近黄山书社责任编辑给我寄来了电子版的清样,我才明白,原来是2011年安徽大学中文系举办了许辉作品研讨会,并且集中文学院现当代文学和文艺学两个专业的教师,倾力研究许辉创作的成果结集,同时在此基础上又增收了全国评论界对许辉的研究和评论的成果。
我与许辉不算很熟悉,但是他的小说一向是我喜欢阅读的。记得还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候文坛处于萧瑟秋意之下,上海文艺出版社在宣传部的支持下举办了一个上海市中长篇小说大奖,意在鼓励全国作家积极向上海的文学杂志和出版社投稿。我担任了这个奖的终评委,入围作品里就有《夏天的公事》,初刊于《上海文学》1990年第5期。这个作品写得平平淡淡,行文也有些木讷,而淮北地区的风土人情却被活灵活现地描写出来。很多德高望重的评委都赞扬小说有吴敬梓之风,个别段落也像是明清小说里的小画面。我那时年轻,满脑子是西方现代派作品,读着这部小说,感兴趣的是一个小细节:这个“夏天的公事”到底是什么,似乎谁也不曾明白过,小说里的会议组织者、参与者也未必清楚,他们只是念叨着,一个叫“老夏”的人还没有出现,还没有来为会议和活动定调。一群淳朴的基层干部栖栖遑遑,言不及义。直到小说结尾,传说“老夏”第二天下午将出席闭幕式,于是主人公安心睡着了,小说也戛然而止。“老夏”到底出现了没有呢?还是未知数。或许套用沈从文在《边城》里的结尾:那个“老夏”或许明天就到,或许永远也不再来了。我从这个细节中,就读出了这么一点荒诞的味道,这似乎是小说的寓意:真正的“夏天的公事”还在别处,而这里一群无灵魂的人们只能聚在一起谈谈吃喝,问问风情。然而民间社会的普通人们(包括基层的干部)却按照自身方式创造了蓬蓬勃勃的生活,李中在金雀镇所见所闻,才是淮北平原上民间社会的一道风景。一个对底层老百姓的生活没有信心,又缺乏透彻了解的作家,是写不出这样厚实的乡土风情。许辉笔下文字不起波澜,但有一根中流砥柱梗在天地之间,才会有这样一股浩浩荡荡的文学气象。
2003年4月,我受上海作家协会党组的委托,出任《上海文学》杂志主编之职。我着手编的第一期是2003年第7期,就有许辉的短篇小说《桑园湖》,那是从前任主编留下的稿件里挑出来的,我仍然很喜欢许辉那种朴朴素素,但又新鲜活泼、绝不古板的文笔。接着三年里,我陆续收到许辉的作品,虽然他从未直接寄过稿件给我,都是通过编辑卫竹兰女士转的,而我也一般不去越过编辑自行组稿。卫竹兰女士是一位艺术感觉很好的资深编辑,她送上来的小说稿都比较关注现实,有批判的内在精神,艺术质量也是上乘的,我很信任她的眼光。其中许辉的小说都是通过她的推荐而发表的。我记得《鄢家岗的阚娟》在《上海文学》2006年第3期发表以后,有热心的研究生对它进行批评,觉得许辉的语言太重复,而且以为小说是“对一个地母般的朴素女性形象的礼赞”,“又有过分抬高之嫌”,所以批评者无法了解“塑造这样一个蒙昧以至于鄙俗的村妇形象究竟深意何在”。我当时读了这个反应后又去认真读了一遍小说,是抱着反省态度去读的,但读完后还是觉得喜欢这个作品,我当时是把它列入“创造”栏目头条发的。它并不是描写概念中“地母”,也不是在“礼赞”什么形象,我的体会是小说正是描写了“一个蒙昧以至于鄙俗”的女性形象,但第一,阚娟不是村妇,而是一个邮电局的办事员,二来,“蒙昧”两个字也是可以商榷,阚娟是一个来自淮北平原的朴素女性,她没有太高的文化,但凭着本能的善良和健康的身体,及时抓住了生活中的一个幸福的机会,创造了自身的幸福。小说里展示的是中国民间藏污纳垢的生活本来面貌,但在这样的污秽的原生态里培养了这样坚强果断的女性性格。民间的力量往往体现在鄙俗的一面,这恰恰是我们学院出身的批评家所意识不到的。小说里阚娟、老巢、三毛、老鄢等人物之间的生活纠缠以及从中表现出来的善良的本性,就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比喻的一片破烂的抹布,在污秽不堪的生活现实中闪烁了亮晶晶的鳞斑光点。这才是艺术的真实世界。
我读到钱念孙先生评论许辉的文章,他把许辉比作现代文学史上著名作家废名,这是一个很准确的比较。读许辉的小说,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废名的《桥》的故事,一段一段,就像是沿途皆是盆景展览,但许辉的细节描写比盆景要更大气,更自然和有生活气息;他们的作品都是从田园抒情中写出了真实诗意,也一样地贯穿了古典美学传统,只是废名接受的是晚唐诗词的颓废典雅,许辉接受的是明清小说的人间温馨,许辉更接近民间世界的活力和地气。读许辉的小说就仿佛一个人独自慢慢地游荡在贫穷而广阔的淮北平原,一路上,前一个村,后一家店,吃一些风俗点心,喝一盅乡间土烧,慢慢地走入眼前的自然风景,又渐渐地走向远处的洪荒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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