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弓的真功

□ 叶国胜

金弓是张老师的艺名。但我一直习惯叫他张老师。我一直叫了三十多年了。

张老师是我小学毕业班的老师。我们二联村有四个自然村，可能因为各村之间都有大山相隔，不方便刚穿上密档裤的小鬼蒂走读，所以各村都有一个教学点。只有五年级的学生才一起集中到当时村部所在地的灵坑小学读书。而张老师就是灵坑小学毕业班的包班老师。

我记得，我是在1978年春季来到他班上读书的。当时他已经在那里教了好多年书了。在没去上学前，就听我的启蒙老师许立章先生说，张老师爱生如子，是一位很优秀的严师，在他手下读过书的人说，他是一个很“凶”的老师，然大人们也都说他是一位好老师，都说他教书有真功夫！

我们这些懵懂少年早上出门去上学，中午翻山来吃饭，饭后又赶去上学，放晚学后又回家，有时因家中的饭烧迟了，或是我们在上学的山路上沉迷于捉蚂蚱或是摘野果而一次次地迟到，但都没有受到老师的惩罚。当我们迟到后紧张地呆站在教室门口听着教室里传来先生那宏亮的声音时，张老师总会及时地发现我们：“怎么又迟到了？上位好好听课吧！”

张老师既教语文数学，又教音乐美术体育。我记得他经常拉着胡琴教我们唱歌，经常要求我们横平竖直地写大字，经常责令我们把字迹不规范的作业重做，经常用彩色粉笔在黑板上教我们画图画。他讲课也很有趣，我记得他在给我们上《少年闰土》时，书上说闰土五行缺土，所以取名闰土。他也跟我们说，他出生时，长辈给他算了命，说他五行缺金，所以在他名字中的“益”字上加了个金字旁而成了“镒”字。还有一堂数学课，他给我们复习圆柱体的表面积，也许是他知道我数学差、知识掌握不牢固吧，所以点名让我上黑板去计算铁皮水桶的表面积。当我套完公式完成计算准备回座位时，却莫名其妙地被他叫住了。只听他笑着问我，你家的水桶有盖子吗？我说没有啊！他说，肯定有的，你怎么没看到呢？我被说得丈二金刚摸不到脑袋，只是一本正经地说，真的没有盖子啊！他然后解释说，你家的水桶没有盖子，你在黑板上计算时，怎么算了水桶盖子的表面积呢！以后做题目时，要动脑筋，不要生搬硬套！

张老师不仅讲课生动有趣，批改作业也是一丝不苟。让我特别难忘的是他的作文批改，虽然写作文前他作了诸多破题的提示与行文的多种合理结构，但在批改作文中仍然认真细致，从标点到错别字，从病句的修改到文章结构的调整，从开头结尾的方式到作文的评语，全本都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楷体小字，这对于喜欢写作文的我来说，犹如滋润着我幼小心田的心灵鸡汤，大大激发了我的写作兴趣，后来也曾有几篇作文被张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读给同学们听。记得《写给数学家陈景润的一封信》就是其中的一篇。

也许是与张老师有缘，我们在他手上读书正赶上春招改秋招，所以我们在他班上多读了半年书。1979年秋季，我和同学们如出林的小鸟一般飞向了理想的中学。而他仍然坚守在山村小学教师的三尺讲台上。

1987年，我徽州师范学校毕业回到潜口乡当小学老师时，张老师刚刚结束民办教师的生涯，结束了他在灵坑小学几十年的教学史，到乡教委当教育干部。

大概是两三年后的一天，张老师带着几位资深校长来到我工作的学校突然要听我两节语文课，还查了我的备课本。后来才得知，原来是涉世之初的我，工作中不知不觉地得罪了教学点的负责人。在新教师职称申报中，像我这样的新手一般都是申报小教二级的，而那位负责人竟然把我上报了小教三级。张老师本着认真负责的精神和对年轻教师、对学生的格外关爱，提出了听课复核的要求，不仅为我争取了小教二级的资格，还为我挽回了声誉。其后，他调离潜口到岩寺镇教委工作时，还特地书写了两幅书法作品裱好后送到我的手上。一幅是陆游的诗作：“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另一幅是《红楼梦》里的妙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他是在告诫我，工作上要用心做学问，处事上不仅要懂“事理”更要明“世理”。张老师的寄语多年来一直挂在我的书房中，我认真对照，深刻反省，努力前行。

后来，我来到区委宣传部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张老师退休后就住在岩寺城区。上下班的途中，我经常看到鹤发童颜的张老师或是在公园里散步，或是与老同事们聊天。我也时常停下来和他谈谈心。他如父亲般地关心着我的家庭和工作，询问我孩子的成长和学习情况，有时也和我说说他退休后在家坚持写字的乐趣与心得。我有一年组织“三下乡”工作队，冒昧地请张老师参加“三下乡”送春联活动。他很高兴，尽管异常寒冷，尽管年事已高，但他坚持和年轻的书法家们一道参加活动。他把盛墨汁的碗放在火篮上烤化结冻的墨汁，在寒风中在雪花里一笔一画地给乡亲们写春联送祝福。他说，老百姓的喜欢就是对自己最好的鼓励！

冬去春回，年复一年，张老师的年龄在增长，书法作品也日见功力，他的墨宝也在更大的范围里传播，有的作品获了奖，有的作品被收藏，但他从不在人前炫耀。直到去年12月17日，我在《黄山日报·黄山晨刊》上看到我的学长、张老师的得意弟子方光华为张老师的书法作品集写的序《颜柳风骨》时，才知道张老师正着手出版一本自己的书法作品集。我心想作为老师的学生，除了欣喜与祝贺之外，还能为老人家做点什么呢？

机会终于来了，今年11月初，得知张老师要在黄山市美术馆举办个人书法展，我主动请缨，表示可以在个展的宣传上利用自己的资源为老师尽一份力，老师听了倍感高兴。

个展当天，张老师很是激动，他说，今年是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2周年，他也刚好72周岁，书法展上就展出了72幅书法作品。我与他的许多老同事老乡亲以及他的诸多学生一道欣赏着他的一幅幅独具个性的精品力作。整个展厅，大到丈二，小到斗方，简淡华实，恢宏沧桑，气势雄浑，精神内涵和文化品格集于一体，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作品以楷书居多，字字铁画银钩，刚健雄劲，均具颜筋柳骨，尽显阳刚之美。纵观全部作品，他把严谨治学精神和豁达的人生态度融入到艺术审美之中，在创作、艺术和人生的轨迹中追寻自我价值。我深知张老师的一生对书法钟爱有加，几十年临池不辍，在书法艺术上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他的作品充分展示了他的真功夫！

俗话说，字如其人。横平竖直、工工整整体现君子之风的楷书正像张老师的一生：坦荡做人，勤勉为师！

我的恩师金弓先生，大名忠镒，又名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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