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清颐老师

□ 向日葵

羊年春尾，拜访了30多年未见、很早就想拜访的吴清颐老师。

吴老师住在休宁城南某新开发的小区，非常凑巧的是，在小区4号楼的一楼，正当我迷失方向时，我听到了吴老师豁亮的声音，隔着一间厨房的玻璃，时隔30年之后，我和吴老师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猫儿眼”的作用没有发挥，门便被早早地打开了，三张笑脸次第开放（她和她的老伴以及女儿），如此“VIP”的待遇，令我受宠若惊。

进城脱鞋，已是习惯。可吴老师却下了命令，“不脱鞋、不脱鞋”，害得我想从鞋子里获取自由的脚不得不又钻了进去。

人莫如旧，房不如新。吴老师住的是新房子，她说是子女们送给她和老伴的新年礼物。吴老师爱花，因此宽大的客厅里、阳台上，花香四溢、春意盎然；除了花香，还有墨香，堂前里的山水国画、书房内的书法楹联，尽显书香之气。

春盒（徽州人春节招待客人的食物器具）打开了，包子端出来了，茶叶蛋也端出来了——羊年春节早就过了，吴老师还把关在春节的待遇里。

30多年没见，吴老师老了，又没太显老，80岁的她，虽一头银发，却神采奕奕。一如既往的高嗓门，一如既往的跟十五的月亮一样圆的脸。吴老师的老家在江苏无锡，成为黄山媳妇后一直工作生活在这里，因此，她会讲“屯普”，一腔吴侬软语也没丢掉，这种语言的“混搭”，让吴老师显得格外特别和美丽。

时间如流水，奔流到海，一去不返。然而，经过时间的沉淀，吴老师并没有像流水一样在我的记忆中流走，有两件事倒像嵌进心头的宝石，不时地闪出光来。

第一件事是“三顾茅庐”。我读书甚少，记得在月潭上初中时，由于家庭内部矛盾以及经济困难等原因，我竟被“有知识”的父亲勒令休学了。父亲生长在上海，26岁随在上海做生意的爷爷回到徽州。父亲天资聪明，读书时几乎全用奖学金，他的人生理想是当飞行员和警察。可自从落魄到徽州，知识没用了，在这个偏僻的农村，只有无限大的力气和耕地种田的把式有用。一个读书人，产生了读书无用的思想，加上家庭的矛盾和困难，我成为他读书无用论的牺牲品。

喜欢读书且读书成绩不错的我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吴老师看不下去了，她带着数学老师陈卫平、英语老师朱铿前后三次前往我家，其中有一次雪下得很厚，从月潭步行到我家，三双深深浅浅的足印刻在我的心头，让我终身难忘。

第二件事是“8斤泥鳅”。辍学之后，我便开始承担起了家庭的责任，上山下田，砍柴抓鱼，我试图通过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同时贴补家用。那时的我是“小鲜肉”，皮肤白、胳膊又嫩，百几十来斤的担子和树桩得咬着牙扛，记得有一次担树，行至下亭水库，村里三婶的一句“这么小就不让读书”，一下子触动了我内心的脆弱，加上肩膀上的担子太重，苦和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我坐在水塘坝上掩面而泣。

农村的孩子，体力上再苦再累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基本上都能扛过去。 最要命的是那敏感的自尊。在那个尚处计划经济的年代，父亲为了让我把自己的劳动成果转化成经济效益，让我把自己抓回来的泥鳅拿到月潭去卖。没办法，父亲的威严无法抗拒，我背着泥鳅出门了——出村时，有村里人指着我的背影悄悄说——泥鳅翻不出大浪。

做推销、卖东西，是要吆喝的，不然的话怎么能卖出去？可我就是不会喊——我喊不出口，我的嘴巴就像被胶布缠上了一样，我觉得这是件可耻的事，我的头见不得阳光，很“低调”。

非常幸运，我碰到了吴老师。我根本不打算吴老师能买我的泥鳅，甚至希望她能早点走开，毕竟老师跟一个没书读的学生买泥鳅，我特没面子。正想着，吴老师说你的泥鳅我全部买了，我听得耳朵竖了起来，这么多泥鳅吴老师你买回去吃得完吗？吴老师说泥鳅可以养，一餐吃不完，可以多吃几餐。结果，这一背篓泥鳅共有8斤，8斤哪！吴老师全部买下了——当时我觉得吴老师真是有钱人啊！

这或许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吧，没想到还是吴老师帮我掘得的。这很重要，不但解决了我回家后有钱上交的问题，也让我在父亲面前特有面子，更重要的是给了处在人生低潮的我以心灵的抚慰和阳光。

一腔“屯锡话”，“三顾茅庐”，“八斤泥鳅”，这些都是吴老师让我经常念起的理由。人的一生要记的人很多，要记的事更多，可当当是吴老师，这些事，常在我记忆的深处萦绕。就像吴老师家里的一盆大叶菊，那抹鲜艳的红色总能给人带来希望、温度和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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