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赠我荒棵茶

□ 潘彦靖

伟人邓小平来黄山时曾说：“你们祁红世界有名。”我的家乡在祁门西乡历口潘村，历来收入主要源于茶业，茶窠里生存的人们，可以说从发梢到脚趾都沾有茶的芳香。一辈子都未能走出茶乡的我，虽然懂得一些的茶事，想不到平生喜喝的却是白开水，没有受到父辈祖辈们的熏陶，自小养成饮茶的习惯。兴许是骨血中原本就富含大量的茶因子，达到了饱和的难溶性，抑或是家乡的水天然的好喝，不论何种缘由与借口，也都使我这个自认为生长在茶窠里的人，失去了谈论“品茶”的资格，更遑论“茶禅一味”这般高深的话题。

茶对于我，就像不抽烟不喝酒的人，任你软壳中华，还是平装黄山，价越千元的贵州茅台，还是散装的老白干，愣是分不出个味儿的浓淡厚薄。话得说回头，不喜喝茶，并不等于生活坏境中就短了茶资源。单位的办公室里，有的是当地产的黄山毛峰，红香螺和凫绿（有人戏称“老鼠屎”）；居家中有的是红茶、毛峰、红香螺或炒青，这都是兄弟姊妹或亲朋好友赠送的。只要有客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冲上一杯热茶，不问来不来得及喝，有时客人屁股未粘凳就走了，人走茶未凉是常有的事。家乡有句口头禅：烟茶不分家。其实，也是千百年来遗传下的一种惯例和礼节。

我不怎么喝茶，可是每年的谷雨前都要备上几斤家中加工的绿色有机茶，分寄给外地工作的亲戚。因为他们习惯家乡的茶味，主要还是喝得放心。不怎么喝茶，家中又不缺茶的我，想不到上个礼拜儿子驾车带我赴一老同事家办件事，在老同事家一座平房子里刚落座，他立马沏来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我不太喝茶，推却说口不干别浪费茶叶。同事说生在茶叶窠里，还怕喝不起茶叶。喝喝看，我这茶叶味道怎么样。高情难却，我于是模仿电视剧中人，假充斯文，小口小口地品咂着。我儿子反比我喜欢喝茶，在马鞍山工作的那些年，他曾迷上了武夷山的铁观音。儿子说这茶比铁观音还清香醇厚，馥郁绵长。透过同事家的窗门，数日连续的高温，下午二点似乎还能见到室外空气中有火苗蹿动。我坐在室内，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品味着，顿觉微苦中有股清甜渗入肢骨，体内凉丝丝的，好出汗的我脸上倒不见汗影，不知是茶津止汗，还是同事的老房子冬暖夏凉。

同事说，他这茶头泡微苦，二泡三泡香甜味就出来了。我慢慢地喝着，同事殷勤地给我们添加开水。已不知冲泡了多少遍，酡红色渐渐成了琥珀色，开始我感觉有点酽的茶味，于一遍一遍的冲泡后，不仅是口齿生香，而且腹内也已芳芬回荡了。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感受到茶的魅力。难怪自古茶则成了一种文化，也难怪苏老夫子有了“从来佳茗似佳人”的切肤体会。

同事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茶叶吗？我这个对茶道一窍不通的茶乡之子，一下子茫然了，只是大而无当地瞎猜：碧螺春，铁观音，龙井……他摇摇头说，名声没它们大，骨子里却并不差，这是历溪坞里的荒棵野茶。他很经验地告诉我，祁门最好的茶叶就产自大历山和牯牛降沿线的深山峡谷中，历溪、统坑、城基里等地是最优级的。荒棵茶是因山高路远，采摘不便，很早被村人抛荒舍弃的茶地，多是野生在峡谷尽头的深山老林，或岩石丛中。他夫妻俩每年都要掐准季节，专门到历溪坞采摘荒棵野茶回来加工，送给北京、上海等地的亲朋好友。

临走前，同事执意要赠我一包这样“荒棵野茶”。若是往常，我是不会轻易接受的，因为自己生在盛产名茶的大乡镇，并不缺茶。可是，同事的一片真心，加上如是的确诱人的好茶，怎么也抵不住我T恤裹着的私欲。

历溪，与我的出生地同为一乡，相距仅十来里路，某种意义上讲算是家乡。大的环境气候上也相差无几，论茶的质地区别也是十分微小的。咱祁门出产的茶多次荣膺过国际金奖，历史上也曾得到过许多文学大家的盛赞。我的祖母在世时常对我等整日不思茶的人说：“茶是聪明药，懂人不问着。”想起往昔，我对饮茶之事的粗疏，极少问津，至今才觉自己真正是个愚蠢不过的懵懂人，也不想拿“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来作为昧于茶中真意的托词。

带回老同事赠予的那包茶叶后，儿子立马网购了一套茶具。每天早上水烧开后，第一件事就是心存感激地泡上一壶茶，欣赏着透明的茶具中那纯正的琥珀色，闻着氤氲的芳香，唇齿未动，心却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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