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休宁 江伟民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多少日子过去了,那首诗经里唱着的号子,一走进云深林密的山沟里,就能从潺潺的流水声中听到一丝影子。
一些壮汉,短身打扮,腰间别了斧锯,行走在一座座大山深处,一阵接一阵斫砍之后,这些分属于不同山头的圆木都以滑行的方式被赶到了同一个地方。像赶一群没有灵魂的牲口。山脚下的溪流边是它们的汇集地,也是它们起程的地方。至于要去哪儿,现在还是个未知数。进山的路,除了驴骡和山里人的两只脚,再也盛不下别的东西,溪水成了这些圆木走出深山的唯一通道。
之所以称这些树为圆木,是因为它们没有冠,没有根,也没有枝桠,修整得白白净净,圆乎乎的木头,不叫圆木又能叫什么呢。当然还可以叫木材。
时间是有限制的,那得是一年里雨水最多的季节,最早要过四月,最迟不超六月。在四月和六月间,有一段梅雨季节,溪流变得不再温驯,不再潺潺,而像一头凶猛的野兽,咆哮着奔向远方。那个远方是江海,每一滴水都渴望到达的地方。正是水流的渴望和动力,也使得圆木借力通向外界成了可能。
有了绳索铆钉,在一双双黝黑粗糙的手和斧锤的帮助下,依据水流的深浅,圆木被牢牢地捆在了一起,捆成了一层或多层的“排”的模样,熟谙水性的三四名壮汉,一人一根竹篙,顺着水流的方向,出发了。竹篙的作用仅仅在于避开行进中的暗礁,避开与山体相撞所带来的危险。好一阵乘风破浪之后,木排从山里的小溪流向了山外的河流。一进大河,木排就会解散,由船只分装着去往需要它们的地方。从小溪进大河,长则百余里、短则数十里的过程叫“放排”。壮汉们也就有另一个称谓:排工。
自然,一个放排过程,远没有我在上述文字中叙述的那么简单。其中更多的是凶险,是搏命。排工若是不能很好地掌握着木排前进的方向,一块石头,一个浪头,一个弯道……这其间的任何一点疏落,都会引发排散人亡的惨剧。在放排的数个日出日落中,要经历多少危险,多少磨难,流淌多少汗水,是没有亲历的人们所难以想象的。让人敬畏的是,即使如此,排工这份职业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中却从来没有因为少人干而停止过。生存往往要向死亡索要。而不屈于苦难命运摆布的徽州人,也是敢于向死亡索要更好生存的人群之一。
这样的排工,在一个皖南山区的徽州,在一个个深深的大峡谷里都能找到他们或他们的后人。从那些至今听来依旧险象环生的讲述中,讲述者的那分从容淡定,轻描淡写,最能摧酸聆听者的鼻翼。
在一个地方,能否成为排工自己说了不算,说了算是排工头。作为一次远行的领导者,他的一双眼睛像鹰隼,考量着一个村子前来应征的后生,在这双眼睛里头没有怜悯,每个后生都得依靠智慧和实力取胜。与死亡的数次交手,让排工头子的眼睛变得雪亮。被挑中的后生,一半是欣喜,一半是担忧。欣喜来自自己,估摸着完成任务后,会分到几十斤大米,能给家人带来一个月乃至更多日子的温饱;担忧是后生的双亲,他们就像一个赌徒,下注的是自己的骨肉。在排船过了几个险滩了无踪迹之后,他们心中的叮咛和嘱咐还在溪流边飘荡徘徊。
大山养育了数万子民,却没有给他们带来富足的生活。或者说,大山自有大山的宝藏,更多的是人们还不能很好地利用这些宝藏。大山的宝藏就是连绵不断的大山和大山上的取之不竭的树木。大山里少地更少田。每一块土地都需要花费他们无尽的汗水去开垦去守护去播种。但是,换来的并不都是收成。除了收成,还有失望,怨恨和抗争……
在徽州的大地上,歙县的街源十分有名。街源不是一个村庄的名字,而是一条源的名字。从歙县的街口镇一直往西,通向长陔乡,绵延数十公里。这里住着十万村民,都叫街源人。在这里,即使是黄口小儿也能诵上几句描绘家乡的民谚:“街口进街源,只见青山不见田;处处有佳境,神仙凡怪踏访前。”“脚踏一盆火,手捧苞芦馃,除了皇帝就是我。”没有田,就种不了水稻,也就没有米吃。大山只能种玉米、山芋。街源人的主食只能是苞芦馃、山芋干了。后来在一些驴友的文字里看到一些这样的文字:“从这些民谚中,可以看出,这里的人们喜欢吃苞芦馃,苞芦糊,并且玉米能耐饥,又是一种营养价值高微量元素多的半粗食粮,想必这里的人们生活得还是很惬意的。”这是一个以一己之想象得出的全然不符合当时情况的结论。我无意去责怪他们,因为他们没有一日三餐都进食玉米、山芋,也不知道现在城市小摊的苞芦馃不但油多,而且包了馅,味道特别香美,是与当时大山里什么都没有的纯玉米粉制成的“瞎馃”有着天壤之别,并且这种少米的景况一直持续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才得以全面改善的事实。浪漫而美丽的民谚中涵集的艰辛血泪,不去细细体味,岂能全然了解?只是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艰难的生活,并没有摧毁人们对美好的向往。在他们表现出浪漫主义豪爽性格的同时,以一个血肉之躯向生活作着抗争。这样的结果,自然会在青山上多添几处被洪涛吞噬的年轻人的坟茔,但更多的是让大家看到了希望,一种抗争之后出现的曙光。上世纪八十年代,在一条条通往深山的公路建成后,这一沿袭了百年千年之久的放排职业才真正划上了句号。
不久前,安徽电视台来到休宁县三江源头做过一次节目,重演曾经的放排岁月。在主持人饱含深情的演绎中,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类似的形式而已。没有惊涛,没有惜别,没有生死,就无法重现排工的真正人生。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现在的人们还在以自己的方式纪念着这个并不久远的历史,或者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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