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西洲阳干随想

□陈平民

休西洲阳干的那片“板栗林”，曾吸引过不少游人的眼球，媒体作过一些宣传。言及当代休宁文化名人和民营企业家，又自然要讲到出于洲阳干的金家骐先生和他的弟弟王进丁。谈起在建的“月潭水库”，人们会再次提到洲阳干，因为这里也将是淹没区。

洲阳干地处休宁城西三十五里的率水之滨。笔者出生地在邻近洲阳干的大族村。打从孩童时代起，也不知道多少回去过这里。但在长时间内，脑际的“洲阳干”，都是“长干”两字，长大后看了明人汪舜民主修的弘治《徽州府志》，才明白所谓“长干”是不准确的，准确的地名应当是“洲阳干”，或称阳干。

今年四月清明节，回故里展扫坟茔，途经黄泥塘，对着率水河南岸的洲阳干，我凝视了许久，不少有关洲阳干的故实和往事，再一次萦绕脑际，袭上心头。

旧时，率水河之北毗连小珰村有块面积不小的圩地叫“小珰洲”。洲南水北，称为阳，岸水之边，是为干，“洲阳干”在小珰洲之阳，因称洲阳干，又称“洲阳圩”，因它位于率水南岸，人们简称为它为阳干。

洲阳干并不是一个聚族而居的村落，村中有汪姓、朱姓、胡姓，还有陈姓等等，但著姓是金姓。金姓迁居洲阳干，至迟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北宋时期。据笔者所考，洲阳干金氏为汉秺侯金日殚的后代，其先人在唐末为避黄巢之乱，由长安迁歙之黄墩，继迁休宁白茅。南唐之末，白茅人金既和生子名仲绩，仲绩生子名夫赵。金夫赵在宋太祖赵匡胤做开国皇帝的北宋建隆年间（961—963）迁居休西率水之滨的石田。

金氏在石田居住时间不长，金夫赵的孙子金大于是沿率水河而下，迁居于洲阳干。金大在北宋当官，为上宝司司丞兼镇江宣抚招讨使。金氏在洲阳干生息繁衍了一百多年，到金夫赵第七代有金咏，他生了四个儿子，依次叫文藻、文玉、文渊、文明。金文藻仕宋为王宫府学教谕，他举家迁珰溪，为珰溪金氏始迁祖。金文藻迁珰溪后，三个弟弟继续居洲阳干，他们都有一官半职，文玉为国学录，文渊为行车辂院判，文明为奉祀所祀正。教谕负责教导生员，国学录在国子监中负责记录，都是官位不高的教职。奉祀所祀正，是主管祭祀事宜的。行车辂院判，不知是何种职事。

洲阳干金氏曾经是远近闻名书香门第，子孙累世担任教职。如金夫赵第九世金圣和仕元为浙江平阳路儒学教授，金敬和为国学上舍；第10世金有能为浙东漕试进士，金有章为福建王宫教授；第11世金思轩为国学上舍，金鹏为山东济南路儒学学正。正因为他们有家学渊源，子孙后代又攻苦力学，克绍家声，因此人才辈出，元明时期的金居敬（1320—1369）可以说是族中之佼佼者。

明代学问家程敏政主修的首部《休宁县志》即《弘治休宁县志》，将金居敬与先儒程大昌、吴儆、陈栎等人列为“儒硕”记载。金居敬，字元忠，是金夫赵12世孙，他资敏博学，曾从朱升、赵汸游学，讲学古朗山，研精覃思，日益超诣，做过休宁儒学教授。朱升的《经传旁注》，赵汸的《春秋属辞》，“居敬校正之力居多”，自著有《通鉴纲目凡例考异》《春秋五论》，又长于诗，有《元忠集》藏于家。

明代洲阳干人金玺和他的儿子金文献，深受士林推崇，名气也很大。金玺，字廷信，是金夫赵17世孙，七岁善真草，能属文，人称“奇童”，受知于程敏政，程敏政将他带到京师，入籍翰林诸生，深得缙绅器重。当时，京城和徽州坊匾，多出其手，墨迹诗句一直相传。金玺之子金文献，字时征，笃学力行，与汪仲弘、戴元礼受业于吴仲昆。戴元礼是浙江金华人，精于医，明太祖拜为御医，准他雨天不上朝。金文献坐馆讲学，笔耕不缀，以所得俸给孝养庶母，抚育二弟，乡党钦佩他如泰山北斗，他著有《群翰集》藏于家。

洲阳干金氏也出过隐逸之士和贾名儒行的富商大贾。据明代成书的《珰溪金氏宗谱》记载，北宋时迁洲阳干的金咏，很可能就是徽商初兴时期的一个先躯，他“赀产甲于一乡”，为后世营商提供了原始积累。

名儒名臣之后出名贾，在徽州不是个别的，在洲阳干表现得尤为突出。金居敬的后人中，富商名贾特别多。其6世孙金景华，金景华的儿子金社四、孙子金孟载，三代经商，家赀巨万。他们坚持以仁厚承家，“廉于贾，不贪于色，居乡见义必为，道路之圮坏者，捐赀治之，同居未有堂宇，构众建之”，又开塾延师，教授乡里。明嘉靖万历间金?与堂弟金玄应，他们是金居敬的9世孙，“虽为贾者，咸近仕风”，清风直节，乐善好施，乡里事无巨细，都由他们出面摆平，不做好事善事的人，最怕他们知道。他们“筑阴墩，通沟洫，建书舍，设舟渡，义声啧啧人口”，他们的事迹深得万历休宁县令祝世禄赞许，赠其匾额“瀛州双逸”。金居敬还有个9世孙叫金熇，古朴质直，经商赚了钱，乡里有人鬻妻度荒年，他不惜重金，“还之而焚其劵”，侄子金以垣艰嗣，他又“捐赀为娶妾”。

诚信，是人生的通行证。重然诺，守信用，好施予，是徽商的基本特征和优良传统。金鹏6世孙明人金来复继承了这一传统，有关史料上说他“重然诺，好施予，尝济人于困，拯人于危”。金廷潢也是这样，他经商安庆，不少人借了他的钱无力偿还，他干脆“焚劵归”，对亲族乡党中的穷困者，捐赀给助不衰。金有谟经商坚持“御物以宽，取财以廉”，“虽老于贾者，咸服其指画”。

清末民国时期，亦商亦儒的金承基也是洲阳干人，其字传得，号味余逸史，又号千顷鱼隐，生年失纪，约卒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清光绪年间至民国初年，他曾在杭州经营典当业务，很是赚了些钱。他精鉴赏，又善绘事，工于花鸟，喜用开花笔，尤以鱼和芦雁为著，与歙画家吴秋鹿交往甚密。

我想起叔父生前曾告诉我：原归我们陈氏所有的毗邻洲阳干的倪干园（元代名儒倪士毅先生故里遗址），曾葬有多棺洲阳干金氏先妣金陈氏的祖坟。洲阳干金氏与我们大族陈氏在清代曾多代姻亲，有通家之好。

如果说迁洲阳干的金氏在宋元明清时期出过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和贾名儒行的廉贾，那么金家骐先生和他的弟弟——昌辉集团董事长王进丁，可以说是新时期的代表，被誉为当今休宁本土两座高峰，“一是文化的，一是经济的”。

金家骐（1922—2011），别名马其，无师自通，自学成才，且多才多艺，上世纪九十年代他执教休宁教师进修学校时，笔者曾拜访过他。其父为清末秀才，学问渊博，为人谦和低调，为休西著名开明绅士，解放前做过双溪镇（即溪口镇）镇长，创办了休西第一所新式学校“振西学堂”，今溪口中心小学前身“桃潭小学”也是他开办的。金家骐先生只上过六年学，却在杏坛耕耘了半个世纪，教过小学、中学，教过中专，直至登上大学讲台，桃李满天下。他擅长地理教学，主编的《安徽地理》《徽州地理》在全省公开发行，印数几十万，一版再版。他是国内著名的版画家，早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作品就发表于报端，六十年代风靡全国，他创造了徽派版画一个时代。他还是徽州方言研究专家。他研究徽州方言，始于古稀之年，研究成果刊发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权威刊物《方言》。他去世的前两年，集二十多年研究成果，编辑了《休宁方言词汇选辑》。他清心寡欲，澹泊明志，同明人朱升一样，一生在讲学和读书立说中度过，“学高为师，身为正范，德艺双馨”，不愧为当代儒硕。笔者有幸拜见过这位乡贤，那是20多年前的事。

王进丁原叫金椿华，小时家里穷，母亲忍痛把他送给了和村王家做养子，王家由此进了一丁，于是改名王进丁。“逆境与磨难，可以创造有厚度的人生”——这是他的名言。王进丁自强不息，坚持在穷山沟里创实业，历经数十年打拼，成为黄山市首屈一指的民营企业家、中国汽车电子电器电机行业的领军人物。他对家乡休宁县经济建设的贡献远非一般投资商开发商可比。

古村落洲阳干以及这里的金氏有过辉煌的过去，相信这里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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