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徽州祖屋

承蒙祖上护佑，在家族几起几落中，依旧有徽州故地的坚实港湾和精神家园。近百年前，因外避战乱，身无分文举家从扬州返回许村故地，栖息在祖上之前建造的祖屋中，得以安身立命修养生息。秉承着“尊师重教，礼义传家”的徽州古训，百年来家族后人在祖屋中诵读，在祖屋中成长，而后又再次走向徽州大山外面的世界。多年过去，如今我觉得我似乎应该为承载我童年记忆的祖屋写些文字，来纪念那段已经远去的童年时光。

在我大学毕业的2006年，我从小一直生活的祖屋列入了“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那时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我出生于此，成长于此，对这座三进三开间的古老宅院的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并没有觉得有多少特别之处。可能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吧。偶尔，从百度上搜了一下“许有章宅”（许有章为我太爷爷），介绍很少，唯有许琦的一段文字：“许有章宅，光绪三十年（1905）所建。1903年，茶商许子华宅落成，许有章业盐发达后，回许村建新宅，该宅为三进三开间楼屋，通宽12米，深30米。前院深6.5米，总面积为631.49平方米。院门置左侧，院内石板铺砌，正屋宽9米，右为厨房，宽3米。后进左侧有书房，宽17米，深9.5米，五开间，轩棚前为窄长天井，通间为门扉、隔扉，样式统一，木雕精细。大厅格子为镂空木雕，以万年青衬底，烘托出福禄寿喜的意蕴……”

十多年来，许村在政府和各界许村族裔的精心经营下，从最早的知之甚少、游客寥落到近几年的游人如织。然而，对于我的记忆，更多的是停留在我的孩提时代。从高中在外求学开始，和祖屋便不是朝夕相处了。从每天回家变成了月月、年年再到几年回家一次。而回家的路却始终没变，在村口沿着青石铺就的石板路，拾阶逆水而上，一路经过“薇省坊”和“大宅世家”祠堂，便来到我家正门。记忆中，这条青石路已经走过无数遍，只不过频率越来越低而已。印象也从小时候的宽敞变成现在的拥挤，但其实路还是那条路，只不过走路的人的视界变化了而已。

2017年春天，时隔多年，再一次踏上故土，多年后又在这条石板路上走着，春天湿润清新带草香的空气夹杂着苔藓的味道迎面扑来，依旧还是那么熟悉。

在这青石板路上，在母亲的目光中，蹒跚学步；在这青石板路上，骑着儿童三轮车跟随父亲的永久，奋力追赶；在这青石板路上，骑着新买的自行车，撒把疾驰；在这青石板路上，拉着行李箱，越行越远；在这青石板路上，牵着心爱的姑娘的手，走入家门；在这青石板路上，追着孩子欢跑的步伐，跨进家门。

每每，承载着童年回忆，怀揣着梦想，从这里出发，从这里远航，而又心怀牵挂，愿时常回来，收拾心情再度出发。曾经的司空见惯，时隔多年之后再体会，居住在祖屋中能深切地感受到祖上对后代的绵延庇佑，这不仅是物质上的遮风挡雨，更是精神上的支撑勉励。怪不得我的家族长辈们在退休之后，都会怀着深深的乡愁和情思，写上浓浓的几本回忆录，当时体会不了那份深厚的情感，如今似乎略懂一二，也能略微感同身受地体会他们的情愫了。

初高中时期的午后，在阁楼上，合上那繁冗枯燥的教科书，躺在木躺椅上，听着麻雀抑或喜鹊、燕子的叽叽喳喳的催眠曲，晒着太阳，不一会儿就慵懒地睡去，但是耳朵却异常灵敏，时刻监听着父母上阁楼时鞋子和木梯子那特有的敲击声。声音传来便一个骨碌起来，若无其事地抱着书，似乎自己从来就没有去打过那个香甜的盹，去做过那个美丽的梦。而今，也到了教书育人也育子的年龄，似乎也可以体谅学生抑或孩子那偶尔的小偷懒吧。

其实，无论细雨绵绵的清晨，抑或阳光明媚的午后，还是万里无云的夜空，透过窗栏欣赏，都各自有着它们不同的味道。在老宅度过的十几个春夏秋冬中，既感受过“万里晴天，霜上新月”，品味过“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也体验过“凭倚窗边听夜雨，雨打芭蕉瑟瑟声”，只是，当年忙于学业，奋力考试，似乎无暇去品味。幸运的是，故乡的风景越来越美，青山犹在，绿水常流，从西安到许村的路途从原来的几天的舟车劳顿到现在的高铁直达徽州的轻松惬意了。

祖屋小憩几日，出发时，总会带上故乡的茶，带上手工制作的黄山毛峰。在疲倦时，豪饮一杯，思路豁然开朗。这些年，从许村到歙县，从歙县到西安，从西安到北京，从北京到海外，似乎行囊中总少不了那一盒故乡的茶，短则一周半月的短差，长则一年半载的交流，这一缕毛峰的清香总是让我贪杯的。每每在泡制这质朴清淡的毛峰时，没有过多的茶道技艺，我只喜欢用上最简单最毫无修饰朴实无华的透明玻璃杯，泡上几枚毛峰，晶莹剔透，绿意盎然。这杯茶最简单，最单纯也最完美，如同这份情感一样，无需多余的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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