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坚强的母亲

■心香一瓣

怀念我坚强的母亲

□ 王秀菊

去年，数九寒天，我的母亲病倒了。95岁的母亲并不怕死，可她怕死在大年三十不吉利。在这种意念的支撑下，她艰难咽下一口汤，吃下一口饭。使劲地吸气、呼气，挣扎着下床大小便，终于熬着四世同堂过了她最后的一个春节，熬到了虎年的阴历二月二十八，时已春暖花开，她非常平静、安祥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母亲出生在寨里村孟家。好大一家人地无一垅，靠织布为生。父母、兄弟姐妹六人，虽无一人识字，但祖辈忠厚传家。承袭了孟氏家族勤劳、坚强品格的母亲，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曲师毕业的父亲。我祖母四十岁就去世了，祖父是家乡有名的王四疯子，姑母只有十多岁。母亲不懂得什么爱不爱，只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进了王家门，就是王家人。她传承了孟氏家族的优良传统，在王家撑起了一片天。王家的破败景象，在她的治理下，修整了破屋烂墙，靠和姑姑纺线攒钱，赎回了租赁出去的一亩地，重整了祖父从曾祖父手里继承的三亩地，从此王家才有了个家的样子。

在兵荒马乱的1937年我出生了，后来妹妹、弟弟相继出生。父亲参加了抗协，从此母亲的担子更重了，带孩子，雇人种地，里里外外一把手。由于忙于过日子，小我两岁的妹妹得黑热病病死，母亲大哭一场。她性格急躁，边哭边数落自己命苦，还埋怨我没看好孩子，并抱怨祖父的无能。母亲失去了亲骨肉也失去了理智，是可以理解的。我是王家的老大，很小就帮母亲干活，推磨、轧碾、打水、做饭……再稍大一点，就能赶集上店、卖粮、买菜，还挑着饭担子往坡里送饭……母亲一个人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她的吃苦耐劳品格，自然而然地传给了我和弟弟、妹妹，使我们终身受益。

日本鬼子在寨里安上了据点后，我家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因为我父亲跟着共产党抗日打鬼子，被本村的汉奸剿了家，我们全家老少连夜逃到莱芜山区的老虎岭，在红岭子、王老等地住下，由共产党八路军每人每天供应一斤糠谷，生活极端困难。我母亲只好上山拾柴、开荒种地以补口粮。直到1945年日本投降，我们才重回家园。但此时的家已墙倒屋塌、破烂不堪。母亲只好带着我们再次重整家园。幸好，因为我姑母和父亲都参加革命，我们的土地由乡亲们给代耕，生活才日渐好了起来。

日子刚缓过劲来，国内战争又爆发了，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莱芜地区成为战场。父亲、姑母音信皆无。日夜挂念的祖父精神病复发，他夜晚睡不着觉，白天往外跑，手里拿着刀子、棍子，十分吓人。当时没有医疗条件，大病之后，身体十分虚弱，直至卧床不起。母亲一手操持家务，养活几个孩子，还要照顾祖父。难为她又筹划着给老人打造寿棺、做寿衣，依家乡的民俗，发送了我的祖父。

三年困难时期，我家经历了最为惨烈的劫难。母亲最疼爱的小儿子死了，紧接着父亲被划为“托派”分子并在劳教所得了重病。母亲好不容易筹措了一包袱煎饼，用一双小脚一步一步地走到济南去探监。骨瘦如柴的父亲，见着母亲哭了，也许这时的父亲才算爱上了母亲。知道小儿子死了，他告诉母亲这个家是要去尾掐头了，要依靠大儿子好好过下去……两人整整哭诉了一夜，各人心里都明白，这是夫妻最后的诀别。回家后母亲坐立不安、六神无主，立即又返回省城，但她见到的仅是扦着木牌的一小撮黄土。当时父母都才44岁，母亲伤心欲绝。

剩下的四个孩子，都还在上学，家里已无粮充饥。但为了孩子，日子还得过下去。坚强的母亲，擦干眼泪，拿着麻袋，伙同几个乡亲，赊下几斤当地产的亚麻，奔南山去换地瓜干了。实际上和要饭的一样，住在人家的大门过道里或灶屋里，给人家做点针线活，好心的山里人给些饭吃，再挨门去换瓜干。等换够一麻袋瓜干，便心急如焚地往家赶。这时小妹饿得实在撑不住了，偷偷把挂在墙上的玉米种烧着吃了。母亲打了她却心疼得哭了一场，并说：“孩子，不是娘狠心，俗话说‘宁可饿死爹和娘，不能动那种子粮\’啊！”

我成家立业后，母亲又义无反顾地给我看了三个孩子。她对孩子从不娇生惯养，甚至很小就把她们带到老家住一段时间。当我们在小钢联工作时，母亲边看孩子边拾矿石、砸石子卖给厂里，为的是给两个没出嫁的女儿买嫁妆。

母亲总算盼到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可老天爷还是不依不饶这位可怜的老人，年近80岁时，唯一的儿子先她而去，她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为什么不叫我死呢，才50岁的儿媳怎么过呢？……”可怜我的母亲，人生三大不幸，她中年丧夫丧子、老年又失去唯一的儿子。当时眼看她衰老了很多，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面对死亡，母亲却是视死如归。早在她很健康的60多岁时，就叫我给她买下各种寿衣料子，自己亲手做下了各种寿衣寿品。到80多岁时，又让我买下白孝布，为的是死时不难为她的儿媳妇。

1981年，我父亲的问题总算平反昭雪，埋在母亲心底20多年的重压，以大哭一场释放出来。从此，她有了抚恤金。

母亲的一生，坚忍、勤劳、自立自强，她为王家吃尽了苦头。她是一位平凡的母亲，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正如她的世侄为她写的挽联：一枝独秀，阅历冰霜腊梅香；一堂贤淑，历尽跌折鹤寿高。

亲爱的母亲，我们感激您，永远怀念您，一定把您坚强的意志代代传下去。

母亲，愿您的在天之灵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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