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梦见那片茫茫的戈壁滩,远处巍峨连绵的昆仑山似乎离我很近又很远。黑风(沙尘暴)卷来时,阳光明媚的天空瞬间伸手不见五指。我戴着口罩围巾,缩在红柳枝条编作屋顶的土坯房里,听着那沙尘扑打着窗棂的嗞嗞啦啦声,风沙过后,屋里的土能积两三毫米厚。黑风过后要等半个小时,屋外的天色才一点一点变亮,由黑过渡到棕,再由棕过渡到黄,土黄色的沙尘天笼罩一两天才散去。
这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青海生产建设兵团驻扎过的格尔木地区,我在那里当了16年知青。 许树基在知青点时的照片 本人提供
一句话的疏漏,让我失去了升学的机会
1964年我初中毕业,级部六个班,我成绩排在前三名。当时全国掀起上山下乡运动,学校组织毕业生开会,宣传“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要求同学们表态,如果考试不过、不能升学就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支边。
我当时想上中专,因为中专发生活费,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而下了农村家里还要补贴我。到我表态时,我跟老师说:如果考不上,我不下农村,我到工厂当学徒工,跟着工人学习也符合毛主席提的“知识分子要与工农群众相结合”。老师很生气,狠狠说了一句“像你这样的考不上”,转身就走了。我相信凭我的成绩完全可以考上中专,可成绩出来,我没有考上。当时我就怀疑不是分数没达到,而是政治原因。很久以后,有同学上学校“造反”,翻出了我的档案,我才知道档案上写着“该生思想反动,不宜录取”。
没考上中专,我不想下乡,就到街道办找工作,借辆地排车拉石子,拉青沙,还到黄河边推沙土加固大堤,到轻工化工厂挖井,什么苦活累活都拼命干,当时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能改变街道办对我的看法,早日给我分配个正式工作。但我的幻想很快落空了,过了一年,街道办连活都不让我这个派出所重点监控的“反动分子”干了,我在家闲得难受,精神上特别疲惫。1965年9月,有通知说招知识青年到青海省支边,我就报名了,摆在我面前的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两度被打成“反革命”,饱尝生活的艰辛
1965年10月,我们500多名知青乘火车离开济南,几天后抵达西宁,后转到格尔木地区。火车上,我意外遇到了小学同学陈志中,他懂曲艺,会说相声、会山东快书,我就跟他学相声,内心的孤独苦闷略微得到缓解。到了一望无际的戈壁上,一个个青海生产建设兵团连队驻扎在沙柳包上。
最初我在8连放水班当班长,负责灌溉小麦,通往麦地的水渠有时开口子跑水,就得用土堵,遇到水流急一时堵不住,我就蹲坐下堵住口子,那些水全是雪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凉得刺骨,我冻得腰腿生疼,一起来的战友赶紧往我背后堆土,直到土坝填好堵住水,我才站起来。后来因为我经常和陈志中说相声,在团里小有名气,机务连需要人活跃气氛,就把我调了过去,但我过去也没说相声,而是负责开拖拉机,给地里运水、运肥料、上草原拉煤,一开始开东方红75拖拉机,后来又开上铁牛轮式拖拉机,当时这是个人人羡慕的好活儿。
在兵团,我曾经两次被打成“反革命”,一次是陈志中因为参加红卫兵组织“八一八”被打成反革命,几个人冲进连队,拿根马绳把他一捆,塞进拖拉机里就开走了,我就在拖拉机后面追着跑,愤怒地大喊:你们凭什么抓人?因为这事,我也被打成了反革命,天天晚上在团部的小会议室里“交代问题”,但我也交代不出什么来,好在时间不长,一个月之后,陈志中被平反放了回来,我也摘了反革命的帽子。
后来兵团实行军事管制,团里出现“革命筹备小组”要夺权,我为了躲避开会,自己开着拖拉机到麦场上给小麦脱粒。他们派人找我,我说“抓革命,促生产,我在忙生产”,我宁愿干活,也不想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斗争。尽管千方百计地躲清静,1969年底,还是有一场无妄之灾落到了我头上。
在“农机合一”,即机务连人机配属到农业连期间,我所属的1连指导员有一天突然把我喊到连部,阴沉着脸问我:你有什么问题,赶快交代。随后指导员就派人到我宿舍翻“证据”,他们没找到证据,就把我单独关在一间小房子里。一连好几个月,连里没人敢跟我说话。那时唯一的安慰,是我当时的恋人、后来的妻子(一位青岛知青)在其他连队给我写信,信里安慰我说:我相信你是好的,不管你今后会走到哪一步,我都跟着你。
苦尽甘来,终于回到朝思暮想的济南
1970年春天,我在地里干活,望着远处的昆仑山,怀着期望混乱过去、未来美好的愿望,想了一首诗:南岭雪未融,北园草又生。冷漠寒冬去,欣然迎春风。不久后,我的事情终于得到平反,全连开会证明了我的清白。原来是这样:我在机务连的一名战友被打成了“反革命”,他被折(得很惨,就胡乱编出一个“反革命组织”,说了几个人名,其中说我是“军师”,纲领、文件等都在我这里放着。我们连队接到消息就信以为真。
我们支边青海的知青返城,几乎是全国知青中最晚的,1981年我父亲退休,我才“顶调”回了济南。之前平时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提“想家”两个字,什么苦都吃过了,就是受不了每回探亲假结束,与亲人泪别时的那场面,爸爸只到车站送过我一次,就再也不敢送了。我的两个女儿,一个从出生起就放在青岛她姥姥家抚养,一个在我和妻子身边长到3岁,就被送到济南我父母家,我们夫妻2年才能见孩子一回。大女儿2岁多时,她姥姥让她叫“爸爸、妈妈”,女儿当着我们的面才喊,背地里想找我们其中一人时,就问“大姨呢?”,“叔叔呢?”。
每次回家探亲,我的心情就像杜甫诗里的“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那样阳光灿烂,乘车向着戈壁回返时,越走心情就越沉重。我回济南时,站在街头想:那么大的城市,多少万人在这里安居,这里明明是我的家乡,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幸运的是,我们回来了。我们终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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