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间一枚有趣签

□钱欢青

最开始是从一家书店买了一枚书签，鸡翅木，纹理温婉，右上角刻一小块简单的窗棂式细格，顶上打一小圆洞，细绳穿过，绳上穿一颗绿松石、四粒紫檀小珠子。后来从单向空间又买了一枚书签，铜质，橙黄锐利，头上侧面打一个小长方形孔，穿孔而过，缝的是一小截牛皮。此书签一面有12厘米的刻度，可作为尺子用，另一面只在角落刻了一句话：“用歌唱掩饰泪水，用欢笑回应恐惧。”

我喜欢这两枚书签，木质者温婉，铜质者锐利，二者均制作精美却气质迥然，我就用木质者读国人书，用铜质者读西人书，于是欣欣然觉得，书签和书可以如此相得益彰。多想一想，则两枚书签虽材质不同、气质迥异，其实在功能和审美上又是统一的：它们都是有用的，都是美的。这也很像书，无论国人之书还是西人之书，内容风格当然千差万别，对于读书人的认知探索和审美熏陶，却又是一致的。

有一次逛英雄山文化市场，见到一种免裱书签，其实就是一个长方形硬纸板，除却“天头”“地尾”，中间空出一块书写空间，略有宣纸的效果，顶上亦打一圆孔，细绳穿孔而过又在末端散而为穗。绳穗五颜六色，颇恶俗，我却兴致勃勃，舔笔濡墨，写起书签来。先给孩子写一枚，改用王维句，写成“诸暨美酒斗十千，越地游侠多少年”。其实孩子生在济南，回老家亦少，连诸暨话也不会说，更非“越地游侠”，不过他的确有几分南方人的习性，爱吃米饭，也愿意说自己是“南方人”。然后给爱人写一枚，直接用的《诗经》里的句子：“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是自喻挺然之梧桐，喻妻七彩之凤凰，是低于尘埃而心存高远的自谑和自乐。给自己也写了一枚，是自己胡乱作的诗：“秋寒依旧芭蕉肥，寸心成灰却难回。待到山川冻冰雪，孤舟一叶酒一杯。”是见秋天草木萧瑟，唯芭蕉绿肥，思之慨然而有此句。意思呢，也很浅白：虽然日子常常忙碌，心境往往灰暗，却依然还向往着“孤舟一叶酒一杯”的生活。

买到一刀富阳竹纸，是非遗传承人以古法制成的宣纸，吸墨均匀，半洇不洇，写小字最好，我喜欢得不得了。舍不得扔掉边角料，就裁成书笺大小。一枚写上放翁句“提刀独立顾八荒”，读《陆游传》《陆游选集》用很合适；一枚写上太白句“拔剑四顾心茫然”，读《李白传》《李太白全集》最相宜；另一枚“超长”，写了王维“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句，只能用来给大开本的字帖、画册当书签。还有一枚特别小的，写的是我的老师李剑锋先生的句子，“望穿秋水衣襟阔，且放诗书赏海棠。”李老师饱读诗书又寄情山水，真正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风范，某一日登山却为野狗所伤，打疫苗竟颇多坎坷，世道人心，直令人唏嘘不已。

不过以竹纸而为书签有个显而易见的缺陷，就是柔弱无骨，用起来要特别小心。孩子搞怪，每次我摊开竹纸书签，他就鼓起腮帮吹气，把书签吹落地上，然后嘻嘻笑着跑掉。

还有不同的书签。贴着邮票的牛皮纸信封，扔了可惜，但我又不集邮，就把贴着邮票、盖着邮戳的那一角剪下来，当作书签；明信片亦可当书签，朋友送我一套薇薇安·迈尔自拍照明信片和欧洲雕塑摄影明信片，用来当摄影书的书签刚刚好，老济南的那些明信片，读老济南书时用再好不过；还有一些有趣的商品标签，我也会保存下来当书签，比如木墨的一张“保养卡”，大小和明信片差不多，上半部荒野绿草中放一把椅子，下半部大量留白，只在一角以“因你的喜爱”为题写下几句话，“好的家具应该是一种善意的存在，对家庭的一种营造，对自然资源的一种合理利用，它不需要价值万金，但一定要融入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记忆。”这张卡片，当生活类图书的书签，也是恰到好处，何况它说的也不仅仅是家具，书签恐怕也是如此，不需要价值万金，带着生活和回忆的温度就好。

博物馆、美术馆的门票也可以当书签。我还常常把书的腰封裁剪一下当书签，比如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郑嘉励先生有一本《考古的另一面》，写得平易而有趣，腰封上一段话，极有画面感，看得我哈哈大笑。我舍不得把这腰封丢了，就把这段话剪了下来：“我害怕棺木、坟墓、妖魔鬼怪、太平间火葬场……凡是与死亡有牵连的事物，能躲则躲。记得那年高考结束，我被某大学的考古专业录取。天哪！不就是挖古墓吗？我吓坏了，躲进房间哭了一场。”

据说书签源于春秋战国时期，当时称牙黎。韩愈《送诸葛往随州读书》诗云：“邺侯家书多，插架三万轴。一一悬牙签，新若手未触。”这诗里的“牙签”，便是此物。后来卷轴书改成折装，牙签变薄，原本插在卷轴内的牙签也就变成了夹在书页内的书签。“新若手未触”，说的应该是“牙签”像新的一样，可是于我，书签往往翻来覆去摆弄，绝不像新的，很多书却是买了就没读过，也没摸过，反而是崭新崭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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