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语，是种力量

□尹艺茂

面前放着一本书。

是本有故事的书。

很多书是讲故事的，而这本未曾开讲就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故事——2017年，刚刚卸任济南市政协秘书长的任建新，在为母亲整理遗物的时候，倏然发现了10个笔记本。里面全是写给建新已故父亲的信。10个笔记本、16万余字……老人家一字一句，用14年写就了281封无法寄出的信。

建新父亲任远先生是我的恩师。40年前，我一“文学青年”，常常求教于任师。不啻是我，几十年里，经他教诲扶植的文学作者不计其数。为自己的一颗心乃至天地间千万颗心而勤奋写作的人，任师总是鼎立相助。

那时候，任宅位于经五路20号。这幢普通宿舍楼的一间小客厅，被济南的文学作者和文学青年视为“文学圣地”。客厅面积不尽人意，但在这狭小的空间，主客间迷醉的是中华民族方块字的博大精深，是文学世界里的海阔天空。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小客厅的每一次聚会，来者们都会看到女主人梁玉洁老师忙碌的身影。梁师给我的印象，是位不多言且端庄、贤惠的知识女性。

所以，当读完《无法寄出的爱与孤独——母亲写给父亲的281封信》这本书的时候，我曾呆坐了一个时辰，为梁师的“不多言”却有着一颗丰富而强大的内心，感到惊诧。

我们正处于历史上经济发展最好的时期。然而，物质的富足与精神的贫乏，已成为当下愈演愈烈的悖论。在一个公权力、财富权与话语权三分的年代，借助“互联网+”，人们的谈资已变得无穷多和无边大。即便是没谈资，也想法将自己变成谈资。这些谈资，以及生活中的种种，却不见或少见了几千年以来最触人心底的话题——人的感情（爱情、亲情和友情）。

《无法寄出的爱与孤独——母亲写给父亲的281封信》，其现实意义，至少是对美好事物和美丽爱情还心存希望的人获取了一份食粮。她让我重拾了对美好事物的渴望与珍重。

任师、梁师这代人，经历过太多的选择和挣扎。在一个个被指陈为“伟大时代”的时代里，他们从未停止对爱的寻访和探踪。

我认识任远老师，是他担任《泉城》主编的时候。出作品、出人才是任师一贯的办刊宗旨。《泉城》所发表的作品，大都揭示了我们生存环境的裂变，表现了人们情感世界的新的追求，描绘理想与现实的交织，展示民族文化在我们这个时期的演进。《泉城》的笔触以空前的力度来刻画人们在那一时期的心理路程。

任师20岁开始做编辑工作，一干就是40多年。先是做报人，从《青年文化报》到《济南日报》，尔后办刊物，从《泉城》到《当代小说》。几十年里，经他亲手编发、签发的稿件达五千万字以上。上世纪80年代末期，任师担任了济南市文联副主席，在这位置上，他仍然关心刊物，关心作者，把“出作品、出人才”作为自己的头等大事。

梁师1949年毕业于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50年2月参加工作不久，即被组织选派去北京速记学校学习。回济后在济南市人民政府办公厅、市人民委员会办公厅从事秘书、信访等工作。“文革”中与丈夫

被下放，一起带领全家到农村落户。1973年回济南后，被分配到工厂，先后任厂办副主任、工会副主席等。

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王尽美曾在此学习并从事革命活动达3年之久。著名学者季羡林、邓广铭，诗人臧克家，表演艺术家项堃等都在这里奠定了他们事业成功的基础。美国教育家杜威，印度诗人泰戈尔，我国著名学者胡适、梁漱溟，文学家周作人、沈尹默，教育家黄炎培、陶行知等都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这样的学府，注定了梁师被道德化了的大文化浸漫过了；她的全部人生信条都被古往今来的文化大师们充实过了，协调过了。所以，当她与任远相识、相知，便播下了深爱一生、情投意合、生死不渝的爱情种子。

静下来，细读梁师日记，我感到：虽然在形式上是作者的个人自语，但这种自语却充满了爱的力量——对国家的爱，对家庭的爱，以及对任远先生的爱。这些爱，一如她的为人，朴朴实实，真真切切，我禁不住摘录几段：

（母亲写给父亲的281封信之81）：10月15日9时9分50秒，我国自行研制的“神舟”五号载人飞船，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成功了……这是我国在航天事业中一次伟大的胜利，是一件非常激动人心的事情。如你能与我一起享受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那该有多好！

（母亲写给父亲的281封信之37）：当去年4月份泉城路刚拆迁时，你就非常关注它的前景，时时关心着它的拆迁和将来的建设情况。经过建设者们的辛勤劳动，泉城路已于今年五一节初步建成（记得在五月份已告知你），至今天（28日）正式开街，不少商厦也随之开门迎客。……这时我多么幻想你不会真的走了，甚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屋门，想着你会不会突然推门进来，那该是多么幸福的时刻，从此我不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我们又能并肩一起散步，倾心漫谈。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新泉城路，你一定会构思出一篇美妙的散文，我又可以听着你念草稿的声音，慢慢为你仔细地抄写。

（母亲写给父亲的281封信之82）：我深深感到，在我一生中能遇到你这样的伴侣是我最大的幸福，为此我再也没有憾事了。

（母亲写给父亲的281封信之1）：醒来后，知道这虽是梦，但也感到欣慰，毕竟我们又见面了。看到你很好，而且也相信你每周都能回来一次，这使我心中有了希望，也坚定了一个信念，你没有走，而是出差、采访，或去开什么笔会，我等你回来带回稿件再为你抄写。我相信，我们能够永远像你在文章中所写的那样，在“淡淡墨香中陪伴”。

……

我似乎看到过，任师仙逝后的14年，在一定的时辰，梁师坐在她的书桌旁以纸笔喃喃自语。

今天，这位老人的自语，终于成了“书”。

记得有位哲人曾说：“读一本好书，就是和许多高尚的人谈话。”

《无法寄出的爱与孤独——母亲写给父亲的281封信》传递着梁师那一代人，对国家，对人生、爱情、婚姻、家庭和社会责任的态度。在“态度决定一切”的当下，我们读着她，并从中受益，这本书的价值便无须再去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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