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笺淡墨记流年 由章丘的集市说起

○史峰

最早接触明水集市，大概是一九八二年吧。那时的明水还是一座小县城，集市还是聚集在汇泉路，从明水大街直至桃花山的路段，每逢农历的四九是大集，一六是小集。熙熙攘攘的赶集人和道路两边的摆摊人充满了整条街道，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改革开放后的小城浓缩汇集了那个时代的潮流，只要在电影里看到的东西，不久之后，总会在集市上买到，最原始的贸易方式在集市上用最简单的方式给人们以实践，促进了小城的发展。

每隔三两天便是一个集市的明水小城，是人的聚会，是物的汇合，是人们对于物的一种相互需求的交换，是买与卖的嘈杂喧嚣的讨价还价，是改革开放给小城带来的生机。

小城集市是小城在成为城市之前至成为城市之后，而延续下来的一种特有的商业流通方式。关于这一点，我不知道其它类似的小城是否也有如此的集市，也不知道这样的集市是否应该存在于城市，当然，一些大的都市是没有如此的集市的，但不能否认的是，集市给小城的居民带来了生活的方便。

在明水赶集，最喜欢赶集的目的是吃，最想吃的东西却很简单，一个是位于小城中心的明水饭店做的一种叫做杠子头的面食，另一个就是青年楼的油条豆浆。

明水饭店，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国营饭店，那简直是孩子们向往的天堂，那里面的吃食孩子们每每想起就流口水。青年楼，是小城为了解决当时的年轻人就业而建的一处商业大楼，员工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曾一度被认做青年之家。

杠子头，一种实打实的面食，在甜丝丝的麦香基础上加了一点糖，这种发酵后口感硬硬的地道的烤制食品，在被送入口中咀嚼时，更是超乎想象的耐嚼耐吃，且价格实惠，物有所值，因此每次买都得排队挨号，成了很多赶集人必买的吃食之一。

豆浆油条，这种中国式经典的饮食搭配，简直深入人心，可与西方经典的牛奶面包相媲美。来两根刚出锅的金黄色油条，能解很久的馋瘾，那香喷喷的味道由鼻间和口腔深入肺腑，再扩散开来，让人们的味蕾和肠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食用油，好像一直就是人们眼里很精贵的东西，也是国人在日常生活中很看重的东西。上世纪五十年代，在特殊时期和特定条件下国家对油料实行了统购统销，地方各级粮食部门自行印发的小面额油票，采取以人定量、计划发票、以票限供的办法。如今这些各类票证已经成为历史的见证，成了珍贵的文物，几十年来凭票买粮买油的习惯被打破，但那时对食油实行凭票、凭证定量供应的下意识的习惯已经深入人们骨髓，多年来家家户户的饭桌上更是以能比别人家的饭菜里多几个油星子而洋洋自得，而这种珍惜看重食油的下意识习惯，从家里的大人们那里又传承给了他们的孩子，以至于不论现在的食用油怎么敞开了买，潜意识里总觉得这是很奢侈的一件物品。过年了，用油炸一些甜的咸的吃食好像成了固定的格式。过节了，每个单位都给员工发一桶食用油也成为了一种定式，仿佛不发一桶油就被别的单位给比了下去似的，因此，油炸食品历来倍受人们青睐，赶集给孩子们买一斤油条已经成了一些家长对孩子们时不时许下的承诺。时至今日，油条这吃食还一直受很多人追捧，当然，吃的是油条还是一种记忆或者是一种执着心理，就只有自己知道了。豆浆，由浓香的黄豆经过国人的智慧衍生而成，这浓浓的原汁原味的液体满足了小城人对于土地的根深蒂固的情结。

记得余秋雨先生说，我们的传统文化是农耕文化。农耕文化当然离不开土地，那么，农耕文化是什么？我个人理解就是风俗文化，是农民在长期的农业生产中形成的一种文化和风俗。居住在小城的人应该说有多半是农民，另一小半，有的自己以前也是农民，有的若往上追溯一两辈人，必定也是农民无疑。所以他们对于土地有着一种最深厚的情意，他们虽然久居城市，但是骨子里的土地情结却日久弥新，以至于越是久居城市越是喜欢这些由土地直接而来的浓浓的醇香，滋生出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对于土地的迷恋情怀。

说到农耕文化，让人蓦然想到近年来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的章丘各处的美丽乡村。“南部明山秀水，中部泉水人家，北部田园风光”，这在章丘都是各具特色的靓丽风景线。如今几乎家家有车，周末闲来出行，周边的美丽乡村着实赏游了不少。

章丘这个处于齐鲁大地的千年古县，民风淳朴，人杰地灵，传统的农耕文明遗迹及不同的生活形态，成了乡村旅游的资源和优势。我发现，在一些乡村，农耕文化越是典型突出，越是贴近游客向往的农村生活，越是能满足游客久久以来的乡愁乡梦，那么，她的旅游事业就会更具有发展潜力。比如，如今人们都喜好的自织老粗布；比如，亲自去体验的脚踏水车；比如，农家乐里自己动手烧柴做的乡野山味，甚至自己亲自推碾子做的山韭花酱及亲自采摘的各类瓜果。如果正好赶上当地的大集，那正好，又可领略一回儿时在乡村老家赶集的情景，也算是一个意外的收获。由此可见，农耕文化是乡村旅游的灵魂，乡村旅游离不开农耕文化。

话题再回到集市。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随着小城经济的不断发展，小城人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对物质的需求也日益增长，追求高质量的物质消费和高品味的结果就是使得许多的超市应运而生，比如，始建于1993年的华联超市及紧跟着随后建起来的商业大厦、万隆超市、东方冷库及后来的银座超市等等，在此情况下，小城的集市在某些程度上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小城人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已无法让集市随时满足人们的需求。超市的各类琳琅满目的物品和吃食，还有大街上的一个个店面和各类快餐也纷至沓来，肯德基、麦当劳、德克士，让人们的味蕾在接触多年的传统饮食之后乍然有了一个新奇的感受，于是，一部分年轻人将传统的饮食文化一度舍弃而醉心于那些所谓的美味，而进入中年或老年的小城人仍然对于传统的饮食文化情有独钟，小城的集市上也因此大多聚集了他们的身影。

明水的集市在此时已挪至汇泉路东段，把汇泉路中断最繁华的一段完全腾了出来，让给了随着时代进步而快节奏生活的有才华的年轻人，也给予了这座发展中的城市以足够的空间。

别小看这一变化，这变化是时代发展的必然，是城市发展的必然，毕竟时代的变迁不只是农耕文化，还有工业经济和知识经济时代。尤其是像章丘这样的刚刚撤县划市的小城，飞速发展的信息时代来临，人才的竞争、商业的发达，使得小城有了一个崭新的面貌。小城的集市在此时也只是成了辅助。即使这样，集市的作用还是存在的，只是许多的上班族根本与集市无缘，于是，聪明的周边四乡的菜农们在小城规定的各个街巷流动了起来，所谓的流动当然不是说随意乱摆摊，而是说他们往返于城市和乡村之间，将供与需再次演绎而形成了许多在傍晚时分固定的小菜市场，最原始的贸易方式依然，最单调的买卖方式依旧。

每日傍晚，我都会踏着落日而光顾离我最近的这个小集市。在这里，这些每次都可看见的面孔是熟悉的，这些个摊位究竟卖什么蔬菜也是熟悉的，不用问价钱，不用自己去拿方便兜，甚至不用自己去挑选菜的好与坏，只要动嘴一说要什么要多少，付了钱，拿了菜，就可以走人，而且会在他们的那欢喜的目光中每天都无一例外地感受到当一回上帝的感觉，这种来买菜却“认人不认菜”的做法一直持续了好多年，且很惬意。

然而我心里是知道的，那些小贩或菜农们在对我笑容可掬地应付完的同时，脑海里已全无我的影子，他们心中考虑的是自己的盈利，是在想明天该带些什么蔬菜来卖，什么蔬菜更容易满足那些苛刻挑剔的主妇们的眼神，什么时间来才最容易找个好的摊位。当然，对于他们来说，在时间上是没有迟到和早退的纪律存在的。时间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匆匆忙忙地去弄菜，去占摊位，去称菜的斤两，去找零钱和忙着因为短斤少两而去解释和争吵。但他们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他们走后所留下的这些垃圾的清理，还有那炸油条、烤蛋糕、炸鸡……油炸烧烤所留下的烟雾，对于这个越来越繁华但空气并不清新的小城来说，是一种破坏。

此时的小城与小城的集市已经一起跨入了二十一世纪，“创卫”这个词已经进入小城。创卫，是创建卫生城市的简称，卫生城市是一个城市综合功能和文明程度的重要标志，创卫是对城市的综合整治。而对于小城人最关心的问题来说，它能使得居民健康卫生水平得到明显提高，彻底改变城市脏、乱、差的面貌，使得小城成为水碧、天蓝、地绿，干净、整洁、有序的宜居地，会让老百姓生活得更加安逸舒心。

因此，小城的集市在这些诸多因素下不得不又一次搬离，搬到了统一规划的秀水农贸市场内，将主街道让给了小城日益增多的私家车，缓解了近年来这一路段交通堵塞的状况，使得小城在一定时期内井然有序，整洁干净。

而此时的集市对于大多小城人来说，已不复往日的繁盛，最多也就是各家的一个“菜篮子”，那些往日从集市上购买货物，早已被从各大超市购物所替代；还有信息时代的网络购物，不用出家门就能游逛各类旗舰店，快递小哥直接送货上门，便利又便捷，何乐而不为。

而这所谓的“菜篮子”，也只是相对于小城的中老年人来说，小城的年轻人却早已从那些快餐文化中抽身出来而转入了一种雅俗共赏的所在，除了因工作时间限制他们会选择点一款外卖来充饥外，其他的就餐时间，他们更愿意三五成群地游离在那些装饰一新的田园风光的酒馆里逍遥惬意，或者直接开车去周边的乡村，领略和寻找那种原始回归的舒畅。说来也着实让人感慨，不只是小城人，所有的城市人或许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一点，那就是，久居城市却日益欣赏乡村乡野的气氛，随时希望缔造一种回归田园的宁静。而乡村的人们又在拼命挤进城市，打工、买房、北漂、南下，希望能在城市发展，挣得城市的一席之地，这似乎与“都市放牛”有异曲同工之处，也好像又进入了另一个“围城”。

即使很多乡村人选择不在城市发展，却也在日益改变着乡村的生活质量，与城市生活已无二致。不管怎么吧，城市与乡村的距离在日益缩短，小城人无法完全离开乡村，因为乡村的田野上永远生长着他们需要的意象和向往，而乡村人也终于自豪地对着来往的城市里的客人露出骄傲的微笑。城市化的乡村和乡村的城市化，最终的融合是必然的。

2016年章丘撤市设区以来，经济社会保持平稳发展，发展潜力很大，2018年1月，章丘全力以赴突破“山泉河湖城”五大片区，加快建设产业发达、环境优美、人民幸福的济南东部新区。而其中的“泉”，指的是明水古城国际泉水旅游度假区。

这又不得不提到了明水的集市，这时的明水集市已是完全取消了，历经几十年，伴随着章丘人一起成长的明水大集，在2018年的11月正式落下了帷幕。几年后，这里将是人舟流转、村舍俨然、农商辉映、稻荷飘香、古今交融的独特魅力的所在。

但即使这样，小城人依然离不开集市，它是小城一种少不了的生活氛围，体现的是小城一种特有的生机，是使小城四季都不显得那么萧条的一处风景，是小城人与乡民们直接沟通和相互交换需求的一种特有的方式。因此，早在十几年前只零星几人组成的绣江商业城的早市，在明水大集取消之后焕发了生机，成为了小城人真正的“菜篮子”，除了蔬菜瓜果还是蔬菜瓜果，只是较之以前多了些信息时代的快捷和方便，即使是六七十岁的老大爷老大妈也会使用微信或支付宝收款、付款，如果你不会，而赶巧对方又没法给你找零，那就尴尬了。在这里，最原始的贸易方式和最现代的商业流通方式，在集市上用最单调和最复杂的方式，给人们以新的启迪和实践，承载着小城人的生活，与乡村依然保持着特有的沟通方式。当然，这种沟通方式所获取的价值并没有被列入我国的GDP而体现出来，就如同我国许多的钟点工、民工和家庭主妇所付出的劳动的价值从没有被列入我国的GDP一样。

进入2019，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小城的欢乐气氛同全国一样，一曲《我和我的祖国》在回荡，小城早市上的摊位旁插着鲜艳的五星红旗。2020，新的一年开始，小城的人们依然继续着小城的似水流年，菜市也依然是小城的一个不变的、喧闹的、无可奈何的而又少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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