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出金河玉关道潘竟虎 潘发俊

嘉峪隘口玉门关是丝绸之路第一坐标

著名学者季羡林说：“世界上历史悠久、地域广阔、自成体系、影响深远的文化体系只有四个：中国、印度、希腊、伊斯兰，再没有第五个。”丝绸之路东起中国长安，西至地中海周边的希腊和伊斯兰，中途南岔印度，把四个文化体系联系起来。丝路中段的中国西域——东起嘉峪隘口，经过敦煌，西至葱岭（帕米尔）——是四个文化体系汇流的地方，只有这一个，再没有第二个。

河西走廊是丝绸之路必经通道，嘉峪隘口是河西走廊最狭窄的地方，是咽喉锁钥，《肃州志》称为“河西第一隘口”，今称丝绸之路的陆上马六甲——海上丝绸之路从泉州、福州、杭州、广州等港起航，途径南中国海，穿越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到达南亚、阿拉伯、东非各地。如果把河西比作南海，嘉峪隘口就是马六甲——这里既有军事地理上的优势，也有为商旅行进提供水草的便利，西汉在此设关，检查进出人员，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是就有了大汉天威的象征、掌握中西交通之锁的钥匙、通西域的丝绸之路命脉玉门关。

讨赖河发源于祁连山，流经嘉峪隘口，汉名呼蚕水，唐名金河，明清名讨来河。此河地下潜流在嘉峪隘口一带出露成泉湖沼泽，形成湿地和泉水河，如黑山湖、九眼泉、新城湖、清水河等，“肃州八景”的来河绕野、峪泉活水、清河夜月即此。这条“金河”是嘉峪关、酒泉、金塔的母亲河，为居民供给饮水，平衡生态，灌溉农田，开办工厂。

《山海经·大荒西经》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大荒即大漠戈壁，丰沮即大沼湿地，大荒之山即嘉峪隘口南北之山，汉名玉石山，唐名金山，元名嘉峪山，今名文殊山和黑山。黑色的玉石山有一个山口，是进出玉石山之门，古名玉门，西汉置玉门关，今名石关。石关峡横穿玉山西去，是汉唐丝路故道。

张骞开通的西汉丝绸之路先出嘉峪隘口玉门关，再出敦煌阳关，分两道，又在葱岭会合，越岭西去。《汉书》多次出现、特别强调玉门、阳关和葱岭，是因为它们是从长安到达地中海的三个最重要的交通枢纽，是7000公里丝绸之路上三个最重要的地理坐标。凡是不经过玉门关、阳关和葱岭的路线，都不是西汉丝绸之路。

东汉丝路经过嘉峪隘口，出敦煌玉门关，分三道，南道、中道越葱岭，北道不经过葱岭。

隋唐是丝绸之路的鼎盛期，继续经营两汉三道，又把伊吾道、汉北道和匈奴通欧洲的草原之路整合成新北道。新北道经过嘉峪隘口，不经过敦煌和葱岭，而置瓜州及其玉门关，取代敦煌及其玉门关；以大唐西境重镇碎叶城（俄罗斯托克马克）取代葱岭。

元明丝路的路线与西汉路线大致相同。

综合历代路线，对丝绸之路这个概念可以反向定义：凡是不经过嘉峪隘口的路线，都不是丝绸之路。唐代诗人员半千《龙头水》描述丝绸之路出嘉峪隘口的情景：“路出金河道，山连玉塞门。旌旗云里渡，杨柳曲中宣……”

唐初僧人道宣《释迦方志》记：“从凉州而西少北四百七十里至甘州，又西四百里至肃州，又西少北七十五里至故玉门关，关在南北山间。又西减四百里至瓜州，西南入碛三百余里至沙洲，又西南入碛七百余里至纳缚波故国，即楼兰地，亦名鄯善。”东至酒泉75里，西至瓜州400里的定位，正是石关口。从酒泉西行分两道，北道出玉山之门玉门关（石关口），南道出天山之门天门关（祁连山下讨赖河上天生桥），两关之间的嘉峪隘口被玉石障（长城）封锁。玉门都尉办公的关城安远寨，东至酒泉40里，西至玉石障20里，两个关口势如关城的犄角。

司马迁《史记》记：公元前115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返回，西域各国使者商旅随之来汉，丝绸之路正式运营，“而汉始筑令居以西（长城亭障），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国”。嘉峪隘口玉门关是酒泉郡的西境大门，也可称名酒泉玉门关，隶属酒泉郡，“初置酒泉郡”的工程包括了初置玉门关。酒泉郡是通西域的前沿基地，玉门关是稽查商旅的海关，亭障是丝绸之路的路标、路站、通讯网和遮虏障，三者都是丝绸之路运转的必要条件，必然同时启动，所以玉门关初置于公元前115年，之后十次出现在《史记》《汉书》和《后汉书》中。

两汉三史十见嘉峪隘口玉门关

一见于“酒泉列亭障至玉门矣”

河西汉长城从黄河边上的令居向西修筑，前111年“筑塞西至酒泉”郡东界镇夷峡，分两路，一路向北修到居延海，一路向西修筑“酒泉塞”，经过临水、断山口，前107年修到玉门关西北的花海子为止。又从肩水金关另起，向西修筑偃泉障（金塔北境，也称酒泉北塞）、西部障、昆仑塞、中部障，前99年修到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史记》记公元前107年“酒泉列亭障至玉门”，这是《史记》也是中国正史首次出现玉门。汉长城从酒泉境内修到玉门境内，并没有经过酒泉城和玉门关，玉门关的设立与丝绸之路的开通相关，与修筑长城无关。

二见于汉武“使使遮玉门”

汉武帝为了引进优良马种，建立强大的骑兵抗击匈奴，公元前104年发动了争夺汗血宝马的伐宛战争，历时四年。《史记》记：贰师将军李广利首伐大宛失利，率残部“还至敦煌……使使上书言……愿且罢兵，天子闻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门曰：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贰师恐，因留敦煌。”《汉书》记载此事时在玉门下增一关字，这是《汉书》也是史书首次出现玉门关。在两汉三史中，玉门和玉门关是同义词。

三见于“任文将军屯玉门关为贰师后距”

《汉书》记：“时汉军正任文将军屯玉门关，为贰师后距”，为伐宛大军接济粮草，同时阻止匈奴南下截断交通。“其秋（匈奴）又使右贤王入酒泉、张掖，略数千人。会任文击救，尽失所得而去”。如果玉门关在敦煌西面，任文无法击救。

四见于贰师伐宛凯旋“军入玉门者万余人”

《史记》记：李广利二次伐宛，“出敦煌者六万人”，得胜凯旋班师回到敦煌，“军入玉门者万余人”，其余留在敦煌屯戍。汉武扩边、经略西域的雄心，不会停留在嘉峪隘口玉门关，前99年设置敦煌郡和阳关，为新基地和新塞门，以阳关为前哨，玉门关为后距，共同扼守“敦大煌盛”的丝绸之路，通西域更加近便。

五见于词组“玉门阳关”

《汉书》记：西域“东西六千余里……东则接汉，厄以玉门阳关，西则限以葱岭。”又记蒲昌海“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嘉峪隘口玉门关至敦煌阳关，是汉与西域的过渡地带，《汉书》以词组“玉门阳关”指称这一地区。按距离推算，前一个“玉门阳关”实指玉门关，后一个“玉门阳关”实指阳关。

六见于“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

《汉书》记：公元前90年，汉“遣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击匈奴，”与西域六国兵“共围车师，降其王，”“汉军城破，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吏卒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甚众。”这一年是西汉中期，酒泉驴驼出酒泉玉门关，说明西汉中期的玉门关还在嘉峪隘口。

七见于车师后国有新道“通玉门关”

《汉书》记：公元2年“元始中，车师后王国（新疆吉木萨尔县）有新道，出五船北，通玉门关，往来差近，戊己校尉徐普欲开之，以省道里半，避白龙堆之厄。车师后王姑句以道当为拄置，心不便也，地又颇与匈奴南将军地接…… 不肯……而驰突出高昌壁，入匈奴。”车师后国在天山北面，旧道先经天山南面的车师前国至敦煌，再向东北至玉门关，新道不向南绕敦煌，而向东南直达玉门关，所以能省一半路程。

八见于唐兜“东守玉门关，玉门关不内”

《汉书》记：“出阳关自近者始，日诺羌。诺羌国王号去胡来王。”师古注曰“言去胡戎来附汉也”。公元2年“又去胡来王唐兜，国比大钟赤水羌，数相寇，不胜，急告都护。都护但钦不以时救助，唐兜急困，怨钦，东守玉门关。玉门关不内，即将妻、子、人民千余人亡降匈奴。”公元2年（元始二年）是西汉晚期，王莽篡朝，政治腐败，民族政策失信，西域政局不稳，一年之内发生二王逃奔事件，姑句降巴里坤南将军，唐兜降居延海匈奴。

九见于光武“闭玉门关以谢西域之贡”

东汉初年忙于内政，“未遑外事”，《后汉书》记：46年“诏罢诸边郡亭候吏卒”，敦煌郡和阳关废弃，酒泉郡和玉门关再度成为边郡和边关。51年有大臣请伐匈奴，光武帝曰：“今国无善政，灾变不息，百姓惊慌，而复欲远事边外乎？”乃“闭玉门关以谢西域之贡，卑辞币以礼匈奴之使”，专务休养生息，恢复国力。

十见于窦固“复出玉门击西域”

《后汉书》记：73年春二月，汉遣“窦固出酒泉……伐北匈奴，窦固破呼衍王于天山”，班超出使西域，36国恢复与汉友好。74年夏，窦固“复出玉门击西域”，在瓜州与耿秉、刘张“合兵万四千骑”“皆属固”。74年冬十一月“出敦煌昆仑塞……固遂破白山，降车师，”天山南北50余国全部归汉。

钢城产业转型之路在玉门关

《后汉书》记：“76年范羌迎耿恭自疏勒城东归，“虏兵追之，且战且走。吏士素饥困，发疏勒时尚有二十六人，随路死殁，三月至玉门，唯余十三人，衣履穿决，形容枯槁。”传记李贤注云：“玉门，关名，属敦煌郡，在今沙洲。臣贤按酒泉郡又有玉门县，据<东观记>曰‘至敦煌’，明记玉门关也。”窦固复出酒泉玉门关的时间是74年，所以玉门关西迁敦煌的时间是75年。从公元前115年到75年，玉门关在嘉峪隘口历时190年。

玉门关的主要职能是“稽查商旅，验讫关文”，为丝绸之路的商业贸易服务，相当于当代的海关，业务十分繁忙。《史记》记：进出嘉峪隘口玉门关的“使者相望于道”，《后汉书》记“驰命走驿不绝于时，胡商贩客日款塞下”。中原地区的丝绸、茶叶、瓷器、漆器、指南针和印刷术等四大发明、打井等先进生产技术出玉门关传入西方，欧洲和中亚西亚的胡蒜（大蒜）胡豆（蚕豆）胡瓜（黄瓜）胡荽（香菜）胡桃（核桃）胡麻、胡椒、胡萝卜、番茄（西红柿）番麦（玉米）番薯（红薯）马铃薯、番椒（辣椒）洋葱等传入中国。胡、番、洋是不同朝代对外国的称呼。从西域进玉门关传入中国的还有葡萄、石榴、苜蓿、琥珀、香料等产品，西域的胡琴等乐器和音乐、舞蹈。丝绸之路是中外文明交融、互鉴之路，玉门关是物质文明碰撞、交流之门，丝路玉关是人类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变迁的孵化器，是人类历史文明进步的推动器，主导着世界历史进程的走向。

军事防御是玉门关的次要职能。唐代诗人写嘉峪隘口守关将士的抒情诗很凄美，卢照邻《关山月》：“塞垣通碣石，虏障抵祁连；相思在万里，明月正孤悬。影移金岫北，光断玉门前；寄言闺中妇，时看鸿雁天。”柳仲庸《征人怨》：“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应为黄沙，可能传抄笔误）绕黑山。”两汉三史在190年间十见嘉峪隘口玉门关，其中3次是地理坐标，7次是与军事行动有关的出关远征、凯旋入关、守关遮挡，平均每隔27年才发生一次，在这里发生战斗的事件一次也没有。

众所周知，嘉峪隘口还有一座嘉峪关，两关并立，文化内涵却大相径庭。开放西进的玉门关是汉唐丝绸之路的塞门，“开一路以通西夷之贡，所谓断匈奴之臂，义则次矣”。封闭自守的嘉峪关是明代军事防御边关，朝贡贸易则在其次。嘉峪关早期也对外开放，1368-1424年（洪武永乐年间）来华的使者商旅越来越多，嘉峪关实行“闻鸡度关”管理入关人员。之后，败退漠北的蒙元残余鞑靼国袭扰河西，持续5年。1494年，西域蒙古汗国后续王朝吐鲁番进攻嘉峪关、酒泉、张掖多次，最远至山丹，持续30年。嘉峪关游击将军芮宁英勇抗敌战死沙场，以身殉国。《肃州志》记“吐鲁番叛，闭嘉峪关，绝西域贡”，辉煌了一千多年的丝绸之路最后衰落，开始从嘉峪关向东修筑豪华的万里长城，耗费的财力人力非汉唐可比，坚固程度为历代长城之最。

万里长城——嘉峪关是国务院第一批公布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嘉峪关是长城线上保存最完好的古城堡，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收录为世界文化遗产。关外关内的玉门油矿和酒钢，对奠定我国工业化基础功不可没。然而随着资源耗尽，资源型城市必须转型，否则就是衰败。玉门市已经从矿区回迁农区原址，嘉峪关市也在寻找转型之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雄关长城吃祖宗留下的文化遗产，发展长城文化旅游业成为不二选择。30年来，为此投入巨资，保护维修和开发利用关城和长城，旅游业不断提升，但是营收占GDP的比重太小，很难成为支柱产业，无法取代高耗水电的钢铝行业。钢铝行业则面临水资源短缺、沙尘暴和污染造成的环保压力，迁走或转产只是时间问题。

嘉峪关是长城文化的载体，是文化旅游的富矿，但不是想有尽有、取之不竭的铁饭碗，对嘉峪关历史文化研究了几十年，至今还在一座土城、几个故事中。维修古迹成绩斐然，也有瑕疵，拆掉了“磨砖砌就鱼鳞瓦，五彩装成碧玉楼”的关帝庙，修了个不伦不类的四合院；石关口南北两墩的旁边画蛇添足，又修了两个墩；石关峡丝路驴驼道改成汽车道，也很质疑。封闭和防御是雄关和长城的基本属性，过度解读长城文化的内涵也不可取，如把长城精神讲解成民族精神的灵魂就欠妥，至少不全面。中华民族的精神有勇敢坚强、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一面，也有开放包容、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面，而这正是丝路文化的要义、一带一路的愿景，与雄关长城无关。

做大做强文化旅游产业的路在何方，就是脚下的玉门关。对于丝绸之路，嘉峪隘口玉门关的历史地位高于敦煌，在丝路沿线的节点城市中名列首位。玉门关是丝路文化的核心载体，是老祖宗留给嘉峪关人的金饭碗，研究、利用、保护、传承玉门关文化，可以带动丝路文化在全线兴起，全线热又可推动嘉峪隘口的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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